; 徐阶脸上露出如春风般的笑意:“只要绕过朋党这个万劫不复的死局,让陛下不误会我等有任何威胁君权的意图,奏本还是能上的。”
“阁老是说让某个或某几个官员上本弹劾?”裕王有所悟,惊喜道。
徐阶微笑道:“王爷睿智,臣就是这个意思。”
“徐阁老你、你这开什么玩笑,如此震动朝野的大案,让几位官员上本,这能有什么效果?这种奏本就是上去了,恐怕连个波澜都没起,就被淹了。”郭朴苦笑道。
高拱也点头,不满道:“质夫兄言之有理,面对如此大案,满朝哑音,仅让几名御史言官上本弹劾,让天下百姓,看我大明朝的官员都是什么东西,羞也羞死了”
徐阶摇头笑道:“不,看来质夫兄和肃卿只看到了老夫此举的表面,没看出老夫这么做的深意。如此大案,只有一名或几名官员弹劾,而满朝绝大多数官员都哑音沉默,你们说圣上会如何想?”
裕王三人互相瞧了一眼,眼中都是疑惑不解之色。裕王阻止高拱开口,站起身,躬身施礼:“请阁老赐教。”
“王爷言重了,王爷想想,满朝官员群起攻之,圣上必然会疑心朋党擅权,威逼君父。可若是满朝哑音,只有几人呐喊,圣上又该作何想?”
裕王微一沉吟,恍然惊喜道:“阴结党援,群臣被其收心,那下一步恐怕就是意图谋逆了”
郭朴也恍然惊喜道:“妙计,还有这次宫中内宦也搅进来了,尤其是几大司礼秉笔一个不少,景王竟让圣上身边的奴才都哑音不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
徐阶微笑点点头:“司礼监以及宫中内宦倒向景王,对圣上的打击和威胁恐怕都是空前的,臣想圣上决不会允许这么危险的事发生的。”
高拱兴奋的抚掌道:“如此一来,圣上必然震怒,一定会下严旨彻查,群小鼠辈伏法不说,景王纵然是皇子,就算不会怎样,圣上也会下定决心将他外藩出京,那王爷,”
裕王脸色一变:“高师父慎言,本王之所以不避嫌疑求教徐阁老,全是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没有丝毫觊觎大位狂悖之心,耿耿此心,可鉴日月”
“是,臣失言了。”高拱赭然道。
裕王脸上露出诚挚感激的笑容,躬身施礼道:“阁老老成谋国,解大明危局,本王感激不尽。”
徐阶急忙躬身道:“臣万万不敢当王爷如此大礼,臣只是做了为臣子份内之事。”
裕王眼中闪烁着异色看着徐阶:“徐阁老的大恩,本王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徐阶心里一跳:“臣受恩深重,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圣上和王爷隆恩。”
裕王目光投射出灼热,轻轻点了点头,书案下纹绣着金丝流云图案的大袖内双拳紧紧握着,眼前闪过李妃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哀怨俏脸。心里暗暗咬牙切齿道,夺宠辱妻之恨,朱载圳这一次本王要让你连本带利偿还
徐阶微笑望向郭朴和高拱:“质夫兄,肃卿,你们要辛苦一下了,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劝阻住要上本的官员。”
高攻和郭朴躬身施礼道:“阁老放心。”
徐阶笑着点头:“对了,上本官员你们心里可有人选?”
郭朴和高拱对视了一眼,齐声道:“恳请阁老指点。”
徐阶摆手笑道:“两位客气了,上本官员人品操守必须至公至正,要让圣上认为他上本是出于公愤而不疑有其他目的。因此这样的官员不好找,不过幸好老夫知晓京里百官中有一位官员倒是很适合。”
“是谁?”裕王三人异口同声道。
“此人姓海,名瑞,字刚峰,刚从湖北兴国调任户部,任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
“海瑞?这个名字本王好像有过耳闻。”裕王疑惑道。
徐阶躬身笑道:“回王爷,就是曾在浙江淳安做县令,鞭笞昔日浙直总督胡宗宪公子和喝阻御史鄢懋卿过境收刮民财的海瑞。”
裕王轻拍脑门,笑道:“本王也想起来了,高师父曾给本王讲过,这个海瑞其母过寿,分文寿礼不取,仅在街上割了二斤牛肉,天下传为美谈。对了,好像他还有个绰号叫海笔架。”
徐阶笑道:“这是他在福建南平做教谕抗上不跪,得的美名。”
高拱笑道:“徐阁老举荐的好,我看也不必再找其他官员,有海刚峰一人,足可比拟十几二十个言官御史。”
裕王瞧向徐阶,徐阶沉吟了片刻,微笑着点点头。
裕王兴奋的站起身来:“事不宜迟,郭阁老、高师父,咱们就辞别阁老,高师父去海瑞府上,本王与郭阁老去安抚那些要上奏本的官员。”
“慢”徐阶看着高拱:“肃卿,知晓要让海瑞如何写这道奏本吗?”
高拱一愣,抱拳躬身道:“还请徐阁老赐教。”
“要让海瑞围绕儿子孝道有亏,对父亲大不敬这个题目写这道本。”
高拱疑惑的看着徐阶,徐阶笑道:“肃卿若信老夫,就只管让海瑞这样写。”
高拱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高拱受教了。”
“臣送王爷。”
裕王微笑摇头道:“来阁老府上是从后门进的,本王依旧从后门出去,阁老无需相送,非常时期,小心为上。”
“那臣就不恭了。”徐阶翻身跪倒,徐陟和徐璠也急忙跪在了徐阶身后。裕王深深地看了一眼徐阶,和高拱郭朴离去了。
片刻,徐璠过来搀起徐阶,扶着徐阶坐回书案后的圈椅上,徐阶微眯着眼瞧着书案上的奏本,静默着。徐陟和徐璠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闪出担忧之色,但谁都没有开言。
又过了片刻,书房外传来徐福的声音:“老爷,客人都已出府了。”
徐阶目光闪烁了一下,抬起头,淡淡的说道:“剩下咱们自家人了,有什么话说吧。”
“父亲,您不让百官上奏本,是会如父亲所言,让圣上心疑景王阴结党援,欲图不轨。可是父亲,百官不上奏本,尤其是父亲不上奏本,也会让圣上对父亲不满,甚至怀疑父亲与景王暗中勾结,儿子担心,”徐璠欲言又止。
徐陟点头,也是一脸忧惧道:“兄长,贤侄说的在理,弟弟也担心皇上会迁怒兄长。”
徐阶淡淡一笑:“刚才为父对裕王那番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有说出,百官上本,一是会让圣上心疑朋党,担心臣权压过君权。二是就算圣上不会往朋党上想,百官的上本弹劾,也不会有什么作用,反而会坚定圣上立储景王的决心。”
“为什么?”徐陟疑惑不解问道。
徐阶双眼闪出一抹刺眼的寒光,沉声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景王受百官弹劾的遭遇与当年圣上争礼被百官逼宫的经历太相似了。圣上会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愤怒,因愤怒转而更加欣赏景王为他这个君父所做的这一切,心里会将景王视为同他一样寂寥孤独的大英雄为父绝不能让这种危险的局面出现,景王绝不能被立为储君,否则我大明朝君臣共治就会成为虚幻的泡影”
徐阶瞧向徐陟和儿子徐璠:“老夫让海瑞一人上本就是为了避免这种危局的出现,你们说的不错,这样做是化解了圣上心中对景王的欣赏,但却也会将危险转移到老夫、内阁、司礼监甚至满朝官员身上,以圣上的心性,一定会兴起血雨腥风的大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