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巧合还有有人刻意而为,这位黎朝王太子小殿下,那双茫然懵懂的眼睛并未闭上,而是死死盯着站在殿门前的黎护。
下一刻,黎护只觉浑身无力,勐地跌坐在地。
他没想杀小太子的……至少现在没想!
而且,若是日后条件允许,小太子也识趣,他也完全可以不杀,而是将他荣养起来收买人心的!
可是现在,小太子已经死了!
黎护身边的一众亲信,此时亦是跟了上来。待看到南华殿中的景象之时,面露震惊惊骇之色,下意识地齐齐倒退一步。
“这、这是……”
“不是我等!”
“是东厂……”
“这可如何是好!没了王太子,如何快速安抚朝臣?”
“侯爷……”
“侯爷,您拿个主意啊!”
王太子死了,便没了大旗,明日如何快速稳定朝臣?
黎护低下头去,强迫着自己不去看小太子死前,那懵懂的双眼,咬牙恨声道:
“东厂好狠的心啊!”
手下亲信闻言,忍不住开口道:
“难道东厂的势力,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可以随意进出王宫?”
黎护攥着拳头,咬牙道:
“虎符!丁休,怕是早就死了。东厂凭借着虎符进入王宫,杀了王太子之后,这才领着本侯前来,还故意演了一场夺门的戏……”
之所以这般大费周章,显然不是东厂觉得事情太简单,在给自己增加难度。
今日王太子身死,总管是东厂番子杀的。但朝野上下,乃至整个天下,都只会认为是自己为了篡位,痛下杀手!
勾结敌国,欺辱幼主,弑侄夺位,天地难容。纵使千百年之后,他身上骂名也绝对不会有任何褪色!
想到这里,黎护只觉心中彻骨寒意。
他涨红着双眼,浑身不住颤抖,咬着牙嘶吼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本侯……”
本来,不至于此的,不止于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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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龙府中,一处隐秘的禅室之中,道衍和尚念完经文,缓缓睁开了双眼。
沉炼站在道衍身前,语气沉重,有些艰难地道:
“道衍大……大师,已经办完了!”
道衍闻言,扭头看了沉炼一眼,沉声道:
“对一八九岁的稚童狠下杀手,沉大人是心中不忍?”
沉炼闻言,微微一愣,闷声道:
“是!”
“所以觉得贫僧狠辣,没有出家人的慈悲,便连‘大师’二字,都有些难以启齿?”
沉炼闻言,眉眼微微一垂,许久之后方才继续道:
“没错!”
言语之间,很是直接,丝毫没有怕得罪道衍的意思。
道衍见状,却是并未生气动怒,反而失笑一声,出言道:
“若是如此看来,沉大人并不适合在他国办差。身在他国,危急四伏,最是容不得妇人之仁。虽是稚童,但若是能够助我大云国昌盛,死便死了!”
像是东厂、粘杆处这样的机构,本就是为国效力,将罪孽背负己身的存在。
沉炼闻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沉默许久,方才道:
“沉某知晓的……”
知晓清楚,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道德太高,就是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
道衍闻言,微微摇头,道:
“既然如此,贫僧会上书陛下,将你调回国内的!”
虽然道衍很是欣赏文武双全,颇有才干的沉炼,但既然他心中已有抗拒,再留下显然不太合适。
沉炼闻言,当即微微躬身,道:
“谢道衍大师成全!”
道衍站起身来,继续道:
“不过归国之前,你当以礼部主事的官职,入黎朝拜见并递上国书。呵令黎朝新王黎护,接受陛下册封旨意,奉我大云为宗主国,年年称臣,岁岁纳贡,永不复叛。”
“朝堂之上,设总理大臣,由陛下指派,协理黎朝政务。解散安沛郡兵马,我大云兵马当有通行之权。宗庙承袭,亦需上书陛下请封,方得正统之位!”
沉炼闻言,不由得皱眉道:
“黎护当真会接受这样的条件?”
这一次要黎朝纳贡称臣,可就不是之前那口头上意思意思的态度了。
一旦接受了这一次的要求,就代表着日后的黎朝,政治、军事之上的自主之权被剥夺大半。甚至就连王位继承,都得云国同意。彻彻底底地,沦为云国的附属傀儡。
黎朝这样一个纵横数千里的国家,萧承很清楚根本不可能一口吞下。
所以从一开始,萧承就打着让黎朝彻底沦为傀儡,为将来彻底吞并打一打基础的算盘!
道衍嘴角一扯,露出略显阴冷的笑容,嘶声道:
“不接受,又能如何?国中密报,安东将军昨日已然回到秀山郡大营,正式出兵。若是没有出错,明日一早,黎朝就得收到这个消息了!”
外有敌军入侵,大军屡战屡败,社稷几近倾覆。
内有君王失于乱军之中,王太子被弑,朝政动荡。
这样的情况之下,是背负骂名,忍辱负重以保存宗庙,图谋后续?还是死硬到底,致使内外生乱,社稷覆亡?
对于黎护来说,显然没有了选择!
想清楚其中关键的沉炼,此时抬头看向道衍,心中顿生戒备,下意识地倒退两步,沉声道:
“道衍大师这玩弄人心的手段,当真厉害!”
自人为制造异象异事,为敖侯黎护即将登临王位造势开始,他之后的每一步算计,都看似寻常,但实则都有深层次的目的。
就这么依靠着对人心人性的洞悉,道衍一步一步,将那位敖侯黎护,彻底推到了深渊之中,让他再无回头之路。
想到这里,沉炼再次看向道衍,由衷叹服道:
“有大师相助,实乃我大云幸事,陛下之幸事!”
这样一位乱国之妖僧,能够归于当今陛下麾下效力,实在是万幸之事!
道衍闻言,微微低头,笑道:
“多谢沉大人之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