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恶意自苏醒后,第一次直面久违的故人。
从未这般安静地倚靠在他的胸膛上,星辰银色的光辉如薄纱洒下,明明是残破又四面断壁残垣的高塔,却映衬得像一座浩大的殿堂。
殿堂的核心,是跪地的钟离和被深拥入怀的神千落。
毛绒绒的发丝蹭过钟离的脸颊,男孩此刻虚弱得厉害,连呼吸的动静都微不可察,稍许侧了下脑袋,在男人的耳畔淡笑着轻语:“最终活下的是我…失望吗?”
“别再出声,保持好体力,我…”
“帝君大人少见地这样慌乱呢,那我可…偏要说。”神千落却笑了声,撇开头拒绝了钟离灌输而来的灵魂力量,似乎想要抬手触碰他,却连这轻微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明明,你还是希望完整的他回来罢…为什么…还要挽留我呢…”
一把稳稳握住了男孩冰冷的手,钟离揽住他的手臂稍许收紧,眼底翻浮闪烁着的,是近乎无法抑制的急切与悲哀:“我从来不曾否认你…千落,别再看轻自己……”
他挽留不了他,哪怕是源自灵魂层面的力量。
他甚至仍能感知到他无可避免的流散,像指缝再也留不住的沙,一次又一次,从他的生命中归为岩土与尘埃。
“也别再…离开我了……”
钟离、终离。神明他翩若惊龙,他宛若骄阳,他是赋予子民最深沉的凝望,而唯独神明自己知晓,在他那安如磐石的心底最深处,最惧别离。
仰望着从神明脸颊倏然滚落的晶莹,神千落稍许愣怔了一刹,眸光晃动开丝缕悲哀的光芒,他突地笑了,语气虚弱到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却清浅而欢愉。
“别哭啊,阿离…你再这样…我可是会心软的呢……”
话语每落下一句,恶意的眸光便会黯淡一份,他就像全然不在乎生与死的界限,睫毛倦倦垂拢,安静地倚靠在结实的胸膛上,维系着平日说笑调侃的语气。
“你知道吗…阿离,或许…原本的我不该支撑到现在……”
“说来,我还要感谢那傻乎乎的善意…将自己…折腾到小孩子的地步呢……还好最终,你的磨损……”
一遍遍地稳定着恶意的灵魂,珍惜最后的温存,钟离的眼底划过出乎意料的愣怔:“…磨损?”
恶意稍许翘起嘴角笑了声,倦怠着近乎合拢双眸,语调却固执着轻快不改:“是啊,你应当奇怪过罢…为何恶意仍是少年,善意却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
“其实,不过是一场简单的交易罢了…”勉强强撑起消散的精神,恶意仰起头来,冲钟离露出开怀又顽劣的笑,“一切都只是,完整的我在离开前,一个突发奇想的念头哦…”
“他说…”恶意轻语着,自己竟是笑了起来,“为了避免历史被改变,为了再次醒来时能够拿走更多的信仰…也为了,一次叛逆与任性……”
“「我的离去定会令他无比悲伤…如果,我的死会令他磨损加重,那就…让我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深深注视着钟离震惊到双眸睁大的神情,神千落淡淡地弯起嘴角,一点又一点,在他的怀中,合拢了双眸:“所以他啊…用自己仅有的、全部的善意与爱……为你扛下了时光带来的磨损……”
他的嗓音已在无形中变得极轻极轻,像一簇熄灭的火,倦倦呢喃着,在呼啸的风里,彻底归于平静:“可惜,抱歉了哦…阿离。现在,他灵魂中最后仅剩的爱意…也消耗殆尽了呢……”
“千落!!”在神千落灵魂归于死寂的最后一刻,被少年以生死再次甩开的钟离心脏沸腾起足以撕裂的窒息,哪怕磐石的胸腔维持着千年万年的宁静安稳,也终会因那位深刻生命的少年,迸裂得支离破碎。
如彻底丧失理智般将他紧紧抱进怀里,胸口的疼痛让喘息都带着无与伦比的悲哀。他跪倒在那里,只是深深抱着再也睁不开双眸的他,嗓音与眸光颤抖着,一遍遍地呼唤着。
“千落,醒一醒…醒过来吧……不要在这里睡着…我能够抗下磨损,你不要为了我……”
“老爷子……”同样不知所措的温迪迟疑了一瞬,试探着悄悄走到神明的身畔,“你还…”
他惊讶地看到印象中一直那么淡定沉稳的岩之魔神只是深拥着少年,似乎如岩石归于沉寂,静默着,发丝遮挡住无法看清的双眼。
他看到一滴又一滴的晶莹顺着脸颊滑落,安静着,绝望着打湿了男孩肩膀的衣衫。
是啊…他那般在乎之人,那般珍视之人,两度在他的面前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最终却只不过是……
为了守护毫不知情的自己。
温迪伫立在他们的身旁,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心如磐石的神明那样崩溃绝望,又是那样,以极其强烈又满含炽烈情感的姿态,拥抱住另一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