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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那一颗老树、一方青石之后原是一条浅浅的、玉带似的小河。夏日时候水量算丰沛,然而如今到冬天河面结冰了,便露出其下的泥土来。来人是从河的另一边来,瞧着是个拄拐的老者。穿一件补丁摞补丁的麻衣,瘦小的身躯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但腿脚还算灵便。过河上冰面时更没有半点迟缓。仿佛不是用走的、而是用飘的。
再等他踏上雪地——一个脚印也无。
来者趋近两人面前,立即深深地作了个揖:“二位大仙远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李云心并不说话,便有刘公赞代言。
老道在云山时因着伤痛,道袍早破烂不堪了。
如今李云心是从自己尾指中的法宝里给他挑了几件。身上披着的乃是一件暗紫色的日月星辰天仙洞衣。这法衣远看并不出奇,只像是寻常富家翁穿的绸缎大袍。然而灵力一摧,其上便会有日月星辰、七彩玄光流转,可谓浮夸至极,很适合用来糊弄无知的愚民。
头戴金丝嵌玉红顶莲花冠,脚踩一双乌云十方鞋。袖中还藏了一支铮角龙须笔、一柄二尺清光剑。走在路上、旁人打眼一瞧,便晓得要么是个实力高强的有道之士、要么是个财力雄厚的达官贵人。总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三个字:不好惹。
因此而老人——或者说老鬼,飘行而来之后看的是刘公赞。
如今李云心乃是玄境,可将自身妖力收放自如。便是站在这里叫这老鬼花上一天的时间来查探也查不出什么来。倒是刘公赞——李云心在云山一役之后又用灵丹妙药生生将他的境界摧至化境的巅峰,然而他暂时还没能完全适应这高深的境界,因而时常把握不住,流露出“强者的气息”来。
这种气息,若是凡人、江湖野道士自然也无从觉察。可偏偏这老鬼似也有些微末的道行,便晓得眼前的该是高人了。
刘公赞面沉如水。等这老鬼说了话,先沉默两息的功夫。才低喝一声:“你可知罪!”
——他从前在江湖上行走、兼坑蒙拐骗,识人的能力不在李云心之下。如今晓得心哥儿是要问话。又见这老鬼瞧他这气派的模样竟然没有慌神,就晓得该是个老奸巨猾之辈。对付这一种,先吓他一吓才是正理。
岂料这老鬼慢慢眯起眼,道:“这位神仙,小老儿何罪之有啊?”
刘公赞冷笑一声,一指那狼王庙:“你一个孤魂野鬼成了气候,竟敢现世作乱显圣、妄称神明,岂不是死罪么!”
听了这话,那老鬼先沉默一会儿。
然后……忽然将身子一挺、把驼背挺直了!
背上一直,身子迎风便涨。不过两息的功夫已变成一只两人高的青面獠牙的大鬼,身上挂着破破烂烂的布条。又从口中发出轰隆隆的笑声来:“哇哈哈哈,你这蠢道士,到如今竟然不晓得么——什么道统剑宗都不在了,如今是妖魔的天下,还哪里轮得到你们猖狂?!”
他跺着两只大脚在雪地上手舞足蹈,但这声音也只能被他面前的两人听到罢了:“我劝你们识相的快些走——咱们家狼主已投了小妖保,有真龙和龙子庇佑,哪里你们能惹得起的?!”
李云心笑着低哼了一声。
刘公赞入戏,也将眉头一竖道:“什么小妖保?说什么胡话?!你要祸害这一方的百姓,先问我许不许!”
这老人化成的大鬼却又得意起来:“嘿嘿,数日之前玄门已经覆灭。这些消息你们竟不知道么?哼……要说什么祸害百姓?可不是本神做的事。”
“一来本神原本就是这村中人,只是死去之后得道几百年成了此地神仙,自然要庇佑一方。二来咱们那真龙神君与渭水君也有令——此后庇佑万民的事就由咱们妖魔来做,更不会残害乡里……”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云心终于开口道:“得道几百年。王德福——你认不出我了么?”
说了这话又往前走两步,叫那大鬼将自己瞧得更加清楚些。
他的声音虽不大,但是清晰极了。往前走的时候,脚下踩得雪地咯吱咯吱作响的声音也清楚可闻。老鬼听见“王德福”这名字就一愣。再瞪圆了一双铜铃大眼、将李云心细细一观瞧……
身子忽然像漏气一般重新佝偻下去、又变成那个穿麻衣的老者:“你……你……你是——”
李云心自顾自地往手里哈口气、搓搓手:“家父家母在的时候,有些山货河鲜是你常常送过来。从前倒是知道你这老头子身体不好……但怎么就成了几百年道行的鬼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