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陆白水这样的人,在感受到自脚底而上的巨力之后也站立不稳、左右各摇摆了两三步才重新立足了。舱内的人更是都被惊醒,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可等他刚刚调匀了气息、再要开口说话的时候——
忽然觉得巨舰上升的势头一止——远处“云海”之上的那些浪头、乃至这巨舰之下的浪头,忽然都不见了!
他心中大惊、暗道一声不妙——晓得这是巨浪将船抛上顶点、势头消减下去了。浪退,但船还在上升。到这时候再下落,距海面已是有一段距离了!
他只来得及伸手扣住旁边的船舷,便只觉得身体当中的五脏六腑全都被抛了起来,脚下无立足处,腾云驾雾一般地在半空中往下落——而后轰隆的一声巨响,泼天盖地的海水扑上甲板,他整个人也狠狠地撞到船上,仿佛是从数丈高的地方摔下来了。
巨舰舰身随即传来一阵可怕的呻吟声,陆白水不晓得龙骨能不能受得了这样的撞击。倘若不能,整船人的性命可就都交代了。
再往旁边一看——心中一沉。
他看到了怒涛之上残破的木板,以及一根主桅。海上有雾,看不清海沧号在哪里。但依着方才那浪看……艨艟号正在浪头上,海沧号则在坡上。这样可怕的巨浪,海沧号十有八九已经倾覆了!
到此时,海面上惊涛怒吼声仿佛连天的炸雷一般,将船上人们的惊呼声都盖过去了。谢生终于觉察到不对劲儿,从舱内探头出来看。但那位稳稳站立的水月先生只一弹手指,舱门便嘭的一声关上、将他也给打回去了。
说来也是神异——虽说周遭都是巨响,但在他身边数十步之内,一切却都清晰可闻。
到这时陆白水将从地上站起、看到那潘荷拉着武家颂不省人事的身体缩到靠船楼一侧去,便见水月先生又冷冷一笑:“陆兄。如果你是因为畏惧那人的神通而遭胁迫的话——就瞧瞧他今天敢不敢出来?”
言罢再往四周环视一番、喝道:“陆上的朋友还不现身么!?”
此时海风怒吼,惊涛狂啸。艨艟号在风浪当中仿是一叶小舟、随时都会倾覆。水月先生的脸上虽还有淡淡笑意,但笑容渐冷、身上荧光渐盛,倒是越来越像一个强大的海中神灵——举手投足之间便引动海天剧变。
陆白水晓得情形不妙了——他自己并不怕死。但船上还有许多的兄弟。倘若因为他一个人对另一个什么人的许诺、情谊,连累那么多人死去,他们又有何辜?
于是在劈头盖脸的风浪中稳住身形、高声叫道:“水月先生!你我结交十年——今晚真要把我们这些人都葬送了么!?”
水月微微一笑:“那就要看你的那位朋友,肯不肯露面清账了。”
陆白水一愣:“……账?”
可他话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天地之间……猛地安静下来。
仿佛是,原本惊涛骇浪、狂风滚滚的世界,只是一个背景罢了。如今,就在他说了这个字之后,有人猛地将这背景抽掉,又换上另外一张!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海面上的浓雾散了个一干二净,露出天边的一轮皎洁明月。那浪涛也不见了——不但不见,海面上还平静得如同镜子一般,没有一丝的波澜,仿似一潭死水。可最奇妙的是,陆白水还能感觉到疾风拂面——船帆仍是鼓涨的、巨舰仍在疾行!
水月先生愣了愣。似也对这样的剧变感到诧异。他猛地环顾四方,然而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感应到。
至于陆白水——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说些什么了!
——他知道李云心不是寻常人了。也知道李云心该有些神通。可不知道他的神通大到了……
可以在一瞬间,生生将这惊涛骇浪的海面镇住的地步!!
水月先生……似乎不是他所了解的那个水月先生了。李云心,也不是他所了解的那个李云心了!
于是又听到清越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陆兄。你的这位水月先生,哪里是为东海龙王做事的。依着我看——他就是那位东海龙王吧。”
陆白水循声往天上看。
正看到李云心已现出了本来的俊俏模样,一步一步地踏着虚空、从天上走下来。
他的身上有朦胧的光,如“水月先生”身上的光一样,将他整个人衬得如梦似幻,仿若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