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情到无情,如今又都要找回情。
李云心将信纸放回去,合上匣子。红娘子一招手,又将它收回了。
“这是我的。”她说。
李云心轻叹口气:“我到手的令牌也不是什么至宝。已经用了。就用在小九儿的身上。他这身子,如今是我画出来的。”
红娘子往西边瞥了眼:“刚才就想把那牌子捏出来。你画得倒是好,捏不出……唉。也算了吧。本来我也不是为牌子来的。”
李云心眨了眨眼:“那么你是想要……”
红娘子仰脸痛饮一口酒。喝得略急,酒液从嘴角洒下。她随手抹了抹,站起身,转脸往东边看。
初遇她的时候,像个被宠坏的公主,然而性子单纯活波,情深意重。
后来变成哀怨的痴情人,整日浑浑噩噩,性格也没什么讨喜之处。倒是要为许多的人牺牲……然而那牺牲也难以叫人感动。
可后来又死一次,融合了龙魂。保留从前的记忆,性子却大变了。如今迎风站在石上,一身火焰似的红衣猎猎作响,英气勃发,哪有从前的模样?
她远眺东海,微微眯起了眼睛,随手将酒瓶掷下,声音变冷了。
“我在西边得了个梦。梦里有位神人说,你遇到麻烦事,叫我来帮你。”
“我想,我为什么要帮你呢?哦……原来我也要来东海查我君父的事。你是龙子,东海竟然也有什么龙王……依你的性子,非得把他们杀绝了才罢休。那么真是妙极了——”
红娘子的嘴角翘了翘:“刚到海上的时候,就有个什么西海龙王对我不敬。”
“顺手杀了。剥皮抽筋,倒成了个宝贝。”
她将手一转,掌中便出现一段在风中狂乱舞动的红绫。仿是自有生命,极不甘心被红娘子握在掌心里,千方百计要挣脱。可极近太上强者之力,哪里是它能够挣脱的呢?
便散放出愤怒的气势来。然而此刻,红娘子亦散放出狂暴的威压之力——李云心一生未曾服过什么人。就是面对真龙也能谈笑自若。可如今忽然感受到这李闲鱼的气势,也是心中微微一跳,差点便下意识地闪开去——
听见红娘子说:“眼下么。不识趣的该是跟来了一些。云心,你是帮我,还是瞧着呢?”
不等李云心答话,这女妖便厉喝一声:“出来罢!”
刚才她现出气势,叫李云心一惊。如今这一喝,却叫他又是一惊。
他自诩是玄境的修为,感知已极度敏锐了。可这时候……竟是什么都没有觉察出来么?
红娘子的话音一落。便见东边的海面上,猛地现出一条连到天际的白浪!
那浪头之上,林立数不清的妖魔、巨兽。远远地望过去,就仿佛海面上蹿起了一片森林。战鼓随即响起,闷雷般一阵一阵地滚过来。李云心曾在业国通天泽见过数万妖魔向修士们发起攻击的情形。可那些妖魔与如今的这些相比……就仿佛是乌合之众一般。
这些海上的妖魔,旗帜分明、盔甲鲜亮。即便在这样远的距离之上看,也能瞧得见方方正正的阵型……只怕是世俗间凡人的军队也没有这样的面貌。
非要说的话,便是将陆上妖魔与修士的长处都集中到了一起……才有如此可怕的声势吧!
红娘子说跟来了“一些”……这算哪门子的“一些”?!
这些追兵既现身,便见有一妖魔离弦之箭似的直射而来,在距两人三浬处停了,再不靠近。在这样的距离之上凡人是什么都瞧不见的。可这海上天朗气清,李云心又运足妖力,便也能将来者模样看个分明。
竟是那不久前离去的东海君麾下十方将军。
这十方将军收住脚步,取出个什么螺号模样的玩意搁在嘴边。先不说话,而是大笑一阵子:“哈哈哈哈哈哈——”
“我当是好大的来头,原来竟是咱们海上的公敌——今天看你们哪里逃!!”
李云心转脸看红娘子一眼,叹口气:“你这忙……看着我不帮也要帮了。”
道是怎么就来了这么乌泱泱的一群?
得从那十方将军仓皇逃离小岛说起。
这海妖,其实真身是一只螺。因为形似鹦鹉的嘴,被叫做鹦鹉螺。
既是螺,便有硬甲。开窍有了神智之后在海中游荡,着实结识了些好友。关系最亲近的,便是一只玳瑁。这玳瑁也是活了八百年得道,故交遍布东海西海。等吸纳天地灵气有了个虚境的修为化了人形,便托着友人在西海龙王麾下谋了差事——统管西海一道极深的海峡中、一片裂谷处、一个水洞里的壳族的治安。
这一管,就又管了八百年。
玳瑁不善钻营,这鹦鹉螺却心思活络。见玳瑁发迹了,也学他的样子在东海龙王麾下谋个差事。玳瑁八百年来做那一份差事,他则是步步高升。先做个苦役,再做小兵。升到什长、升到伍长。再升成巡海校尉、辟水将军、兴波将军,到如今的十方将军。
他虽发迹,倒也未忘旧友。因为从前虽有许多开了灵智的朋友,可随着年岁流逝,许多都已经死掉了。在海里,无人烟。开窍不意味着生活会容易,而会更艰难——浑浑噩噩的时候,吃什么泥沙腐肉也都有滋有味。可开窍有了神智哪里还吃得下?有了情绪哪里会再逆来顺受?反而更容易死去了。
于是这两位,平日里也算多有往来。
今天,也算巧。这十方将军仓皇逃窜,好容易到了洋面上,却远远瞧见水中有一支军容雄壮的水族军队。他乃是东海君麾下十方大将军,是可以在议事时直面君上的。与东海君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在东海的地界见到这些人,自然要去问。
结果一凑近了……便瞧见自己的老友玳瑁。
满面悲戚之色,又有七分的愤怒。一问才知……竟是一支哀兵——他家君上西海龙王,被人给残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