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景云在中年男子的搀扶下站起来,取出一截安神香放到炉里点燃,看着袅娜而起的烟柱,笑着说道:“文章?伟大的友谊?那些内容是给谁看的,应该不用我多解释吧……”
谎言,永远是统治阶层驾驭愚蠢平民最得心应手的工具。
唐方笑笑,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用杯盖刮擦杯沿,嚓……嚓……发出非常单调的音色。
阿罗斯点燃一根雪茄,特有的烟草味破坏了香炉溢出的香气,令对面的中年男子非常不爽,用一种满含敌意的目光瞪着他。
“很多时候,很多人……可以在艰苦岁月互相扶持,共度难关,自以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过命的交情,然而这些豪情壮志,终究抵不过时光的折磨……就像再美丽的容颜也有凋零的一天,再奔腾的大河也难抵岁月变迁……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刀,没有人可以逃脱它的制裁。那可以是死亡,可以是苍老,可以是王朝兴衰,也可以是海枯石烂,江河衰竭。”
“年轻的时候,我们没有牵挂,无所畏惧,可以为了梦想去努力拼搏,可是当获得足够的权力,有了财富与地盘,随之而来的是家庭的羁绊,对安逸与富贵的贪恋……我有了儿子,有了女儿,普利登也有了儿子,有了女儿。”
“渐渐地,我们不再为自己而活,开始为子女而活,为家族而活,为那些投靠我们的人而活。幸福来自别人的馈赠,同样源于自己的付出。为了报答那些信任我,守护我,支持我的人,我只能回馈他们权力,以及权力所带来的利益,并由此编织成一张关系网,我们管对方叫自己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张网越来越大,越来越牢固,足以撑起伊达共和国的半壁江山。可是在这个国家还有另一张网存在。两张网在利益的链条上摩擦、碰撞、冲突……开始的时候,我跟他都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后来相视一笑,选择约束手下忍让一步,可是当枕边的风越吹越急,那些谣言越来越多,一时的忍让换来步步进逼,一次次调停沦为无用功,矛盾就像滚雪球一样膨胀变大。”
“他们叫我老大,什么是老大……能为他们出头,敢为他们做主的人才配的上这样的称呼。如果我不能保证他们的利益,那谁来保证我的家族的利益,我又用什么来守护亲人给我的幸福?所以,在时间这把无情利刃的切割下,曾经用鲜血、汗水,乃至生命换来的友谊轰然破碎。”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曾经的矛盾冲突已经演变成仇恨,蚀穿肌肤,浸透骨髓,再没有化解可能,除非一方彻底胜出。”
“比起牺牲家族,牺牲自己,我选择葬送曾经的朋友。这很悲伤不是么,但是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是要经历一个又一个悲伤。酸甜苦辣咸,喜怒哀乐愁……然而这就是人生。”
韩景云面前的茶杯已经见底,那些嫩叶被他嚼碎,吞入胃腹。
阿罗斯找了一圈没有见到烟灰缸,随手将半截雪茄丢进了桌边那尊青铜香炉,这让侍立一旁的中年男子勃然大怒,只是因为韩景云没有说话,敢怒不敢言。
这真的真的非常无礼,之前唐方的无礼行为跟眼前一幕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只有唐林清楚,老兵这么做并不是没心没肺,是在对韩景云表达鄙夷。
唐方依旧在漫不经心转动面前茶杯,好像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沉闷的气氛随着两股泾渭分明的烟柱发酵,墙头的“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八个字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笑话。那是圣人才有的境界,韩景云早已走过懵懂时代,知道自己不过一介凡夫,当不起这幅字,而今挂在墙头的东西只是一件摆设,正如园里那些海棠花……
“我为你感到羞耻。”说话的是赵佳立,她努力抬头,脸蛋通红,似有火焰在皮下燃烧。
就像兴奋的时候手舞足蹈,快乐的时候笑逐颜开,她不善于伪装自己的心情,尤其是感到愤怒的时刻,哪怕面前坐着她的外公,周围坐着她的朋友。
“你是这个国家的总理,你的朋友是这个国家的总统,你们一句话可以让无数人背井离乡,你们一个批示可能造成千百人头落地。权力不可以任性,权力是一种责任,可是看看你们……你们把权力当成了什么?当成了个人利益,当成了私有财产。”
“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你们口口声声说权力是人民给你们的,一副光明磊落,心怀坦荡的正人君子模样。可是呢……你们就是一群骗子,一群演员。”
“在你们心中,权力来自太空漂浮的武装舰队,来自以利益为纽带编织的权贵关系网。至于人民,你们视他们为敌人,视他们为奴隶,视他们为蠢货。”
“我很想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是在治国安邦,不是红色烈士党那样的黑帮,可以为了一小撮人的利益令整个国家生灵涂炭。”
女孩儿的声音很大,情绪很激动,一改才见面时吞吞吐吐的样子。
愤怒,很多时候是勇气的源泉。
她记得3年前与韩景云最后一次通话,也是在类似的争吵中结束。
“放肆。”出言呵斥的人是那名中年男子,因为女孩儿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气恼,她竟然在外人面前跟自己的外公用这种语气说话,更何况韩景云不仅仅是她的外公,还是这个国家的总理。
“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尽孝,用这种态度来回报总理先生对你的宠爱?”
中年男子的表情很严肃,眼睛里的谄媚消失后,取而代之是一股子寒冷杀意,那是真正经历血火考验才锻炼出的气势。
在他面前,赵佳立就像龙卷风前一只仓鼠,羸弱的不堪一击。
“她说的不对么。”唐方不再转动茶杯,继续用杯盖拨弄那几根嫩芽,可能用的力气稍大了些,发出清脆而响亮的摩擦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