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聪明人,”
他并不睁眼,却极为耐心得给夏安然解释“你可知文若给主公之前所提何策?”
夏安然自然是不知道的,那时候他还没加入曹营呢,郭嘉道“行仁军。”
“……仁?”
“举大义为旗,行忠君之道,奉仁为旨;不滥杀,不虐杀,不杀投降之人;不扰民,不夺民,纪律严明、秋毫无犯。”
“唯有此法,可扩我军营,涨我士气,吸我民心。”
夏安然一时竟有些张口结舌,他喃喃片刻,道“做……做得到吗?”
“做不到……那就得靠军法了。”郭嘉缓缓睁眼,眸光明亮,“同袁家二位公子相比,主公并无大优势,如何吸得人才,如何避免伤亡,唯有仁。”
“于成皋,便是试行,驻军一月曹军均严格执行。”
“偶有违规者,重罚。”
“主公事先便已说了,若有成皋居民遇到了不守规矩的军汉,大可来告,定严处。多来几次,就没人会胡来了。”
“时间久了,兵士之间也会互相制止,盖因军营以队、营为连坐制度,奖惩均以队。”
“长久如此……”
郭嘉微微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夏安然却知道他要说什么。
长久如此,曹操军队所到之处,均不会受到大抵抗,甚至部分城池居民会主动开城门。
这在东汉绝非不可能发生的事,东汉民风彪悍,百姓同官员间的关系远不如明末、清朝那般民畏官。
事实上,纵观东汉末年的史书,但凡写到抵抗非常剧烈的城池的时候,都要加上一句,本地县令、太守等颇受民众爱戴,民众自发加入抵御外敌的队伍、节衣缩食供给军队。
这绝非个例。
民众选择支持本地的领导人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无法确定新来的政权能比现在这个更好。
这也是为何许多攻破这样的城池之后多半会发生屠城情况的原因。
因为新政权心知留在城市中的人内心是支持老政权,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会乖乖听话,那就只能屠尽。
就结果来说,东汉末年唯一没有屠城的领导人,真的只有刘备。
这个原因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的名声足够好,即将被占领的城池不恐慌,被人攻打的城池百姓自发保护。
而作为强烈对比的反面人物,正是曹操。
但是现在郭嘉告诉夏安然,曹军也准备以仁为主了。
若真是如此,能够坚持下去的话,曹军恐怕当真能走得比历史上更顺利一些。
而这种事情,就是最初的时候难了些,等时间久了,官兵反而会自发保护这份名声。
当年的红军就是如此,到了后期,征兵都是比较顺遂的,兵士也以加入红军为自豪。
但是如此做的话……
夏安然垂眸和郭嘉的眼神对视。
片刻后他偏开了视线。
如果以“仁、忠、信”为宣传口号,曹操这辈子都别想称帝。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立身之本都推翻,又怎么还会有人跟随他?
曹操和刘备不同,刘备身上在稀薄也是流着刘氏的血,又是被承认的刘皇叔,他称帝只能算是刘家内斗。
是故意的?
还是……无意的?
无论是哪一种,夏安然都无心去管,这是曹操认可的事,是现在的曹操所下的决心,至于未来的曹操是否会后悔……那就是未来的问题了。
这个政策没有错误。
无数人都走过这条路,最终得出的结论就只有一条——得民心者得天下。
郭嘉并不知夏安然心思百转千回,他把玩着羽扇,唇角嘲讽勾起“若是主公当真攻城,他就即可投降,不过假戏真做。只之后主公的名声将一败涂地,就为了夺中牟一县,得不偿失。”
“他正是看出了这点,才有恃无恐。”
“小智尔。“
闻言,夏安然倒有些好奇了“奉孝说陈宫乃小智……何为大智?”
这个问题显然问住郭嘉了,他哼哼两声,将羽扇搁在自己面上遮住了光“嘉要歇息片刻,烦劳景熙快到时候唤醒我了。”
对于他这样无赖的态度,夏安然只能扯过马车上作减震用的被褥盖在了郭嘉身上,他从后世而来,自然知道这位天纵奇才之辈的身子骨有多弱,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活蹦乱跳的,但是还是小心保护比较好。
感觉身上被人盖上了被子,郭嘉并无动静,呼吸沉沉,仿佛当真睡着了一样,知道后来夏安然也被气氛带动躺了下来,他才睁开了双眸。
何为大智?
正所谓大智若愚,大智者,自不必在意这些小智尔。
譬如曹操,也譬如这个被他枕着的人。
他们不是真的不懂。
只是有些事他们不会去在意罢了。
也罢,这些事就由他和文若去操心。
人性肮脏,不去碰……也无妨。
倒是主公。
他唇角轻扬,主公竟会同意这个法子,也是实在出乎了他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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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二人回到曹营,已是二日后,去荥阳县的荀彧也已经回来,三人交换了下情报,荥阳这边倒是干脆,直接就同意了供粮给曹军,荥阳县令夏安然见过,正是那时候成皋铸水车时候,人很聪明,也很会做事,会有这个结果,夏安然并不意外。
庞县令和曹操建立了友好关系后,或者是他自己想通,也或者是庞统提点了什么,总之他很快下令不必对曹军戒备,曹军可小规模入成皋城,不需防备。
而近一个月的相处也足够成皋人对门口的兵士产生信任感,加上虽是允许进入,但是也就是允许小规模,且不能配备武器,只要多看着些就好,他们是这样想的。对于这种想法夏安然只能说,老百姓真淳朴……也幸好曹操确实没有武统之心,即便是没有带武器的士兵,战斗力也绝非没有训练过的普通百姓所能抵挡的。
接下来到了四月间,曹操带着部曲去中牟走了一趟,郭嘉随行,这次夏安然没有跟去,他的农田到了关键的灌浆时期,离不开人,这个时候水肥的控制格外关键,冬小麦其实对比春小麦在南方种植时候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它关键的灌浆期,能够错开阳历6月份的梅雨季。
阴历四月正是阳历五月左右,这时候南方地区普遍日照较好,方便灌浆期的麦苗需要控制水分补给。毕竟加水容易排水难。
自前些日子分蘖开始,夏安然的庄子里面便有些人来人往的感觉,他人缘不错,听闻他在去岁冬天种下的麦子已经要到了收获季节,便有好些人来看。其中包括吕家人,也包括已经快要变成常住居民的庞县令,庞统更是压根就没走过。
外面访客如云,他一个人躲在屋内享清闲,看书习字,同偶尔来拜访的荀彧聊天,偶尔见夏安然实在忙不过来,也会出去招待一下。
他年纪小小,说话还带着小奶音,语气却极为老气横秋,让人看着就想要揉他脑袋,捏他脸蛋,抱起来亲相亲相,别人都顾忌他是庞县令家的小公子,没敢动手,这件事目前只有夏安然这么干了。
农人来参观正是来看这分蘖。
分蘖是植物在地面以下或近地面处所发生的分枝。其表现就是,根部是一个根部,但是仔细观察时候会发现它从根部开始有了劈叉一样的情况,最贴近百姓生活的分蘖情况就是小葱。
分蘖后的作物再它们自己看来就是两株植物了,它们将分开开花、结果,而对于需要它们果实的人类,分蘖越多就意味着收获越多。
有经验的老农顺着根部一抹就大概猜出了分蘖数量,他们彼此讨论了下,表情有些凝重。
夏安然见状心中一慌,他自觉小麦状态看上去不错,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夏安然毕竟是没有种田经验的新人,他在去年种植本就晚了,为了在冬天到来之前保证小麦的状态又加了肥料,这导致入冬前小麦苗看上去郁郁葱葱的,但是常言道麦无二壮。
意思就是小麦在过冬前如果太过壮实,开春后反而会因为受到冻害而反而变成弱苗,而入冬前的小弱苗在开春补肥后反而可能变成壮苗。
面对这样的情况,常规的种植方式会对这样的苗进行压苗处理,防止它长的太快,但是这种技巧并不会写在书本上,夏安然自然不知道。
但是老天帮了他的忙,今年冬天的一场厚雪盖在了麦田上头,无形中起到了压苗的作用,在这一期间被盖在下面的小麦苗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暗暗继续能量努力分蘖长根,这才是如春后他的麦苗很快恢复状态的原因,在施加了足够的肥料后,分蘖后的小麦立刻疯长。
但是老农们不知道啊,他们本以为在冬天植物不愿意生长,分蘖情况应该会十分糟糕,结果今天一看,这些麦苗都能称得上壮苗了。
接下来就看抽穗情况和灌浆期最终收获了,以及冬麦和春麦的质量。
如今就到了关键的灌浆期。
抽穗情况已经十分明了,这时候已经大概能算出今年的收成了,农人们互相讨论,都得出了一个结论。
可行。
冬麦,可行。
但是此时结果时间实则已经晚于夏安然估算的谷雨时候了,成皋县的粟米已经下地。显然就算冬麦收获也来不及再种一茬粟米,推广的最大亮点已经没有了。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