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孤的用意么?亦或——你懂,却装作不懂?”
睿王话音虽缓,眼神中的审视却重,陈子岩低头避过,只觉得睿王的目光,几乎可以将他洞穿。
他知道,若他聪明识相,在睿王将这一层大家都懂,却从未有人挑破过的窗户纸捅破之时,便应该难而退,任由得睿王将商娇拘在身侧,再不理此事。
毕竟,眼前的人,是大魏最尊贵的王爷。只要那人一句话,便可覆手翻云,倾覆他一切。
而他,却是陈氏的当家人,商行里数千口人靠着他养家,他的家中也尚有年迈的寡母需要供养……
他实在不应该,因着一个小小的女子,放弃这一切,让陈家祖上几代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要是,一想到商娇那一双热切而期盼的大眼,想起她拉着他的衣袖,把他当作自己唯一的救赎……
他便实在狠不下心,将她放弃。
若商娇愿意留在王府,留在睿王身边,即使他心里会不舍,会阵痛,他也会断然放手,从此与她一刀两断,再无牵涉。
毕竟,民不与官争,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可是,她不愿。
她那样明确的告诉他,她不愿!
她想要回家,想要自由,想要……回到他的身边。
他怎能不顾她的期盼,不顾她的意志,擅自为她的人生做主,将她推进王府,再不得自由?
想到此处,他心中终于作下决断。
沉吟片刻,他不卑不亢地答道:“不瞒王爷,商娇入府前,曾与草民有过约定,借调期满,便让草民接她离开王府。草民虽只为无名商贩,但亦知诚信二字,是以不敢失约。王爷,草民与商娇只是主雇关系,实不敢左右她的人生。若商娇心仪王爷,不愿与草民一同离府,此事自是一如王爷所愿,两全其美;但若商娇执意离开王府,草民也只能践诺,带她离去,万望王爷成全!”
说罢,陈子岩躬身重重行礼。
睿王高居座上,听闻陈子岩的答话,鹰眸冷冷一眯,阴沉锐利,“是以,子岩便是要为这‘守诺’二字,打算与本王为敌了吗?”
短短一句话,却是锋刀毕现。陈子岩再不料睿王竟已对商娇上心至此,不由心头一紧,忙再重揖行礼,恭敬小心地道:“草民不敢。草民能有今日,全仗王爷提携倚重,只草民觉得,王爷令商娇入府之时,曾明言只是借调二月而已,如今时日已至,王爷若强留商娇,只怕于王爷威名有损。”
睿王闻言,冷冷哼笑一声,大手重重一拍桌案,“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本王身为大魏的亲王,便是要强留一个女子,又有谁敢异议?陈子岩,你当真以为你那陈氏得了皇家采办,本王便不敢拿你了吗?”
陈子岩听得睿王大怒,忙跪伏于地,却依然坚定地道:“王爷恕罪。草民不敢如此作想。但……”陈子岩顿了顿,似鼓足了平生之力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草民仍是那句话,商娇并非草民家婢,草民委实不敢为她做主。王爷若想留住商娇,需得商娇本人同意才是。”
“你!”睿王着实想不到,素日里性情温和的陈子岩,在此时竟会如此冥顽不灵,一时不由气结。
两个杰出的男子,此时各踞一隅,竟是半步不退,半分不让。
场面一时胶着,空气里,硝烟的味道弥漫,浓烈。
恰此时,刘恕迈着老腿儿匆匆进得厅来,也不敢看尚跪在地上的陈子岩,小心禀道:“禀王爷,商娇姑娘在外求见。”
睿王此时正在气头之上,乍听商娇求见,又见同样听到通禀的陈子岩浑身一震,状似惊起,欲保护商娇的样子,顿时又是一股邪火从心里蹿起。
大手一挥,他怒道:“本王岂是她想见便见的?刘恕你当真是老糊涂了!”
刘恕一听睿王语气,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告罪,却一脸为难的踟躇着,并未退下。
睿王见状,怒问:“怎么还不退下?……她还说了什么?”
刘恕缩缩肩膀,面色犹豫了半晌,方才又道:“这商娇姑娘还让老奴给王爷带一句话儿,说……睿王可以不见她,但……但阿濬一定不会不见她。”
阿濬……
陈子岩甫听二字,一时怔忡当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顿时萦绕心头。
阿濬……
位高权重的王爷,竟允她这么唤他?
他对她的感情,当真竟已如此深厚?
相对的,睿王听到这两个字,心中升腾的怒意与戾气,却突然间烟消云散。
她有多久没有这么唤过他了?
久到他都觉得,乍听这两个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思绪,不由飘回两个月前,她刚入府的那一晚,闻松亭内,她眉眼俱笑,支手倚额,听着他为她弹奏那曲高山流水。
那一晚,如此宁静,如此美好……让他至今思忆,都只余温存。
可这一切,原都是自己一手打破的。
醉酒那一日,到底是自己执念了,冒进了,唐突了……
怎能怪她从此躲避,想要逃离?
思及此,原来心中支撑他的怒意消散,睿王无力地向刘恕挥了挥手,哑声道:“请她进来。”
他到底,还是想见见她。
想再听,她那清糯的嗓音,唤他一声“阿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