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在眼底的泪,方才再抑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缓缓地,她从怀里取出那封刚刚写好的书信,轻轻压在石桌之上。
站起身来,她朝着厨房的方向,默默的流泪,默默地在心里千百次的重复着:“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她一抹眼泪,再不迟疑地转身,毅转决然地走到安宅门口,拉开大门,大步离去。
待安思予笑着端着刚沏的茶,自厨房转出时,却只见夏花繁盛的安宅小院里,只余了孤零零的石桌、小椅,而本来坐在那里的商娇,却早已不见了身影。
安思予愣了一下,以为商娇进了小屋看常喜去了,遂并不着忙,踱上前去,正想将茶水放下,忽见小桌上,竟有一封署名“安大哥亲启”字样的信。
那信上的字迹,安思予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安思予心里立刻被一种不安的情绪所充斥着,再顾不上其他,立刻放下手中茶托,将信拿起,拆阅。
他看得很快,几乎一目十行。待信看完,安思予只觉得身体一软,手一滑,数页信纸便飘飘扬扬地落在院中地上。
安思予浑身颤抖着,倚着石桌坐了,仰头看看天上刺目的烈日。
明明夏日炎炎,为何他却觉得如坠冰窖,遍体生寒?
那封信里,商娇嘱咐了他许多的事情。
她说,明月楼虽说是她的,但却是安思予花钱买下,理应归他所有,甚至连地契放在哪里,她在信里也详细说明;
她说,她已与黄辛谈妥,将常喜许配给黄辛。明日若黄辛带着母亲前来下聘,便由他做主应下,并托他将常喜的卖身契拿去衙署注销奴籍;
她说,自明月楼开张之后,她攒了些钱,共有三百余两,想来现在为常喜备置嫁妆已来不及,便将钱分成两份,一份给常喜,一份给他。
最后,她还亲手写了两份火锅底料的炒制秘方,一份留给黄辛与常喜,一份留给他……
而关于她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把这些事嘱咐于他的原因,她未着只字片语。
但安思予却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终于知道,为何今日甫一见她,他便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与不详的预感。
那是一种交待后事的绝决与凄然。
她回来见他,只是为了向他……
交待后事!
而这一封写给他的信,便是她给他的遗书。
昨日自她得知太后逝世,陈家一家被问罪下狱后的一夜未归,到今日她回来,将这封信不声不响地交给他,又不声不响的不辞而别……
他终于知道,商娇想要做什么了。
她想用她自己,去换取陈子岩的平安!
她想用她自己的生命,去保全陈子岩一家人的平安!
“娇娇,娇娇……”
知晓了商娇的真实想法,安思予只觉心如火焚,再也无法保持淡定与冷静。
颤抖着手,将散落的信纸一页一页捡起,又小心翼翼地揣回怀中最靠近心脏的位置,用手紧紧捂住……
安思予闭了眼,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的思绪,告诫自己:这是商娇对他的嘱托,他应该一如从前般,尽力替她去完成……
可是,直到他逼迫得自己全身发抖,他也无法阻止自己,阻止那颗想要去阻拦她的那颗心。
是的,他要阻止她。
他曾以为,他对她的爱,便是但凡是她想要的,想做的,他便会默默守护在她的身边,陪伴、帮助她去达成她的愿望。
可是,这一次,生平第一次,他无法再顺着她。
她不能看着陈子岩死……
——他亦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他无法知道,若商娇真的替陈子岩顶罪而死,那他的一生,还有什么意义?
失去了商娇的安思予……
要怎么活下去?
想到这里,安思予再不迟疑,飞快地站起来,快如流星般地追了出去。
阻止她!
他要阻止她!
他一定要阻止她!
他飞快地奔跑着,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朝着廷尉署的方向奔去。
可是,饶是他脚下再快,却终还是慢了一步。
就在他远远望见廷尉署那巍然而立、黄瓦盖顶的重檐建筑之时,也清楚地看到了那扇洞开的门前,一抹娇小的身影已迈上阶梯,没有丝毫犹豫地,欲抬脚入得那阴森威严的府衙之地。
“娇娇!娇娇——”
安思予只觉心内剧痛,拼却全力嘶吼出声,向前狂奔,想要阻止她。
那抹身影听得他撕心裂肺的叫喊,正欲跨入门槛的脚下动作顿了一顿……
却连头也未回地,一脚跨进了廷尉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