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珂和萧景铎在秋末回京, 等段公发丧下葬之后,长安里已是寒冬腊月。
容珂从公府回来, 一晚上都在走神。宫女怕她伤神, 特意将萧泽放在容珂面前, 容珂虽然抱着萧泽,眼睛中却没什么光泽。
萧景铎见了之后, 说道:“把大郎君抱下去吧。”
宫女屈身,抱着萧泽出去了。萧景铎在容珂身边坐下,问:“还在想段公的事情?”
容珂叹气:“对。祖父很依仗段公,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这些年每次看到段公,我总觉得祖父和父亲也在我身边,似乎下一瞬间就会推门进来。可是现在,段公也走了。”
容珂熟悉的,潜意识里依赖的人, 都一个接一个远去了。
萧景铎明白这种感觉, 眼睁睁看着亲人离世,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离开,实在是一种折磨。光阴之无情,谁都无能为力。
“我听人说承羲侯府的早梅开了,就是你让人栽下的那一片,想不想去看看?”
“侯府?都宵禁了。”说完了, 容珂忍不住说, “你自己的府邸, 你为什么要用听说?”
萧景铎伸手去拂容珂脖子里的碎发:“因为我真的是听人说的。我是驸马,当然要住在公主府里啊,哪能自己去外面住。”
容珂被逗笑,偏过头来看着他:“你就不怕被人说?”
当驸马,尤其是长公主的驸马,背地里难免被人说靠裙带,吃软饭之类的话。萧景铎看起来毫不在乎,笑道:“若是能被你这样美貌的公主养,我求之不得。美色在怀,还包吃包住,毫无花销,他们是在嫉妒我。”
容珂笑着去打他:“贫嘴!”
笑闹了一阵,容珂心情好了很多。她说:“走吧,我们去赏梅。”
“公主,宵禁了。”
“不是你说要带我去对面赏梅的吗?”
萧景铎含笑去摸容珂的头:“公主,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有一种话叫说说而已。”
“哎你……”容珂被勾起了兴致,结果这个人却信口开河,容珂都恼了,当时就下决心让他去睡书房,一个月后才准回来。她乾宁公主可从来没有说说而已。
萧景铎眼看玩笑要要开大了,赶紧弥补:“我逗你玩的。走吧,我们偷偷溜出去。”
萧景铎赶紧找来披风,把容珂结结实实裹了一圈,期间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被容珂记恨。然后,又带着容珂,绕过宵禁,穿过大街进入对面的承羲侯府。
萧景铎毕竟是银枭卫大统领,这点暗地里的通道还是有的。容珂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瞥向萧景铎的目光越发不善。
承羲侯府里,为什么有一条可以直达公主府的密道。
“这是你当年吩咐的,为了传递消息方便。”萧景铎说完后生怕容珂不信,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我自作主张,绝对不是。”
“哼。”容珂只是冷哼了一声。
这两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就这样绕过宵禁巡逻的金吾卫,偷偷摸摸出现在承羲侯府里。萧景铎对自己府里的守卫非常清楚,一路带着容珂,一个人都没惊动地走到梅林。
容珂幽幽地说:“你侯府里的守卫……不行啊。”
“我也觉得。”萧景铎扶额,“虽说我特意绕过了,但难道一个人都没有发现吗?”
容珂眼睛瞥了萧景铎一眼,眼睛中亮晶晶的。虽然她还是面无表情,但眼睛却在笑。
“你看,你说你喜欢大片的梅,乾元六年我就命人在这里种梅,到如今,已经是一片梅林了。”
容珂裹着狐裘,在梅林中慢慢走动,她伸手去够身边的梅花,却发现一枚雪落到她手心。
“下雪了……”
“对啊。”萧景铎为容珂裹紧披风,叹气,“我应该多给你裹一件的。”
举目望去,到处都是艳丽的红梅,在寒风中凌然独放。这样大的一片林子,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弄好的,期间不知要花费多少心里。而这几年,他们甚至都在幽州。
容珂心里感动,低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讨好你啊。”萧景铎眼中含笑,一直望进容珂的眼睛里,“我怕你让我去睡书房,只能用花招哄你开心。”
容珂本来想说他花言巧语,可是看着萧景铎的眼睛,容珂突然不想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了。
她看了一会,主动伸手抱住萧景铎的腰身:“你现在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对啊。因为我遇到了你。”
容珂沉默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研究萧景铎的表情:“你今天怎么了?你往常可不会说这些,你怕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萧景铎挑了挑眉,直接把容珂抱着举起来,用行动表达不满和威胁。
容珂咯咯笑着,用拳头去捶萧景铎的胸口:“放我下来!”
萧景铎八岁之前,一直被祖母不公平对待,那是一个三代聚集的农家小院,他父亲失踪,母亲软弱,萧景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后来他的命运发生重大改变,他从普通农家,一跃成为侯门嫡子。萧景铎再怨恨萧英,都得承萧英的情,是萧英将他带到长安,带到容珂身边。
来到长安之后,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从前有多向往,幻灭时就有多憎恨。那时候的他为了跟夫子读书都要费尽心机,等赵秀兰死后,他更是浑身是刺,绝望又孤戾。如果那时没有容珂和文宗容文哲,萧景铎恐怕会一直孤戾下去,直到沦为复仇的工具。好在,他在定勇侯府后院的树上看到了容珂,他从树下跃下的那一瞬间,改变了他和容珂的故事,也改变了他之后的命运,甚至还改变了十年后乾元年间的历史。
清源寺的三年,真的对他的心性大有助益,虽然他最终还是没能遵照和明觉大师的承诺,一生少造,甚至不造杀孽。但是萧景铎做到了后半句,他所杀之人,无愧于心。
他半生征战,手上直接或间接杀了不少人,当年为容珂立威,也曾血洗朝堂。如果死后会有报应,萧景铎希望一切都应验在他的身上,不要祸及容珂。他所作所为俱是自愿,和容珂无关。
后来等他渐渐坐到高位,性格已经比少年时稳重了许多,看事情也不再非黑即白。这时候,他已经是边疆大都督,朝中兵部尚书,执掌一方大权。从他身上透露出来的,不再是十三四时的孤傲,十七岁金榜题名时的清高,也不是十九岁晋江县县令时的谨慎内敛,二十岁远征突厥时的孤注一掷,而是掌权多年,那种浑然一体的威严和从容。
他对待感情,也经历了巨大的变化。吴君茹刚死的时候,定勇侯府内斗格外凶残的女人们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他那时觉得内宅不过如此,只要有权势,她们就会对你好,和你是谁根本没关系。后来他遇到了容珂,在剑南那个温和湿润的冬日,萧景铎终于看清自己的内心,他不喜欢听到乾宁公主招驸马的消息,概是因为,他无法忍受容珂嫁给其他人。
容珂出事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长安,回到容珂身边,他至今都记得他在太极宫看到容珂时,容珂那个苍白又微弱的笑。萧景铎心中锥痛,他在那一刻就发誓,他要让容珂心想事成,万事顺遂,她想要什么,萧景铎就去帮她实现,无论是什么。
直到后来,他成了乾宁公主的驸马,达成多年夙愿。
“珂珂,我一生最庆幸的事,就是遇到你。”
容珂却不怎么喜欢听着种话:“不要乱说一生之类的话。”
“好。”萧景铎笑道,“就算冲着你和泽儿,我也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的。”
“又下雪了……”容珂窝在萧景铎怀里,抬头仰望夜穹,从她这个角度看,雪花几乎要连成一条线,飞快地落下来,让注目的人时时感到惶恐。可是容珂知道身后就是萧景铎,心中极为安然。
“天黑了,你背我回去吧!”
“好。”萧景铎将容珂放下,然后将她放到自己背上。他们俩在漫天雪花里慢慢走,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容珂遇刺落崖的那个雪夜。
“其实那天,我很害怕很害怕。掉下去的时候,我甚至想过,我就这样死了,长安和国玺该怎么办?可是当我睁眼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
“那天的风比今夜大得多,雪又极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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