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这恐怕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谁敢说不合规矩的,只让他来同我说!”余老太君本是靠在大迎枕上,蓦地直身起来,床都跟着抖了一下,倒把沈霓裳吓了一跳,余老太君一下子反应过来,赶忙放缓了口气,温和宽慰沈霓裳,“蝶儿莫怕,可有吓着了?莫怕莫怕,没惊着胎气吧?”
沈霓裳笑笑摇首。
余老太君朝沈霓裳扯开一抹笑,轻轻拍了拍沈霓裳的胳膊,一抬眼就朝穆清瞪去:“你媳妇儿都吓到了,你也不问问,怎么做人相公的?蝶儿还说你好,我看你一点儿都不好!会不会心疼人的?我可先说了,别以为怀了孩子我就没法子了,你要是待蝶儿不好,看我有没有法子收拾你!”
穆清一直站在旁边,没想到余老太君忽地对他发作起来,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反应。
同沈霓裳扮演夫妻对穆清而言一点儿难度都无,但面对这情绪思维忽东忽西的余老太君,穆清却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娘,他待女儿很好。”沈霓裳反手盖在余老太君胖得五指都合不拢的手背上,语气柔柔,眸光含羞带喜,“娘放心,他不会待女儿不好的。”
“真的?”余老太君目光审视地看穆清,似是半信半疑,“你可别傻,男人都是贪心厌旧的,一时好不算什么,一世好才是真好,懂么?”
“娘放心——”穆清突地接口,眸光星亮无比,看了余老太君一眼,再看向沈霓裳,语声轻轻,“我会待她好,时时好,一世好。”
余老太君昏花的老眼忽地睁大似清明了一瞬,盯着穆清不动,只一瞬,那双眼又被上下眼睑挤成了一条缝儿,将视线从穆清身上收回,又瞪向几个丫鬟:“都聋了不成?还不快去帮福慧搬姑爷的行李!两个人的行李,她一个人怎么拿得动?”
竟然还记得这桩?
丫鬟们不觉一呆。
换做往昔,不是应该早忘了么?
可这样的事儿,她们也不敢做主啊。
丫鬟们面面相觑,皆不敢吱声,也不好动作。
就在此时,外间传来脚步声,众人皆转首望去。
下一刻,福慧挑起帘子,木临风行了进来。
“孙儿见过祖母。”木临风走到床前请安。
余老太君却不看他,只皱眉看向福慧:“不是让你去给小姐拿行李么?行李呢?对了,姑爷的行李也一起,就安置在东厢,离正房也近。”
福慧没吭声,看向木临风。
“祖母,表妹她们就在旁边院子,已经安置好了,就不用动来动去,也麻烦——”木临风开口。
“混账!”
可还没说完就被余老太君怒骂打断了:“什么麻烦不麻烦,又没让你去搬行李,你麻烦什么?我的院子我爱留谁就留谁!你当我不晓得,你们就巴不得我早点死,先前让你寻人你寻不到,眼下好不容易她们娘儿俩回来了,又碍了你们的眼!你这个混账!要不是你逼蝶儿进宫,蝶儿怎会丢下我这个娘——”
余老太君揽过沈霓裳在怀中,一脸老泪纵横。
“搬搬搬,这就搬——”木临风赶紧出声,转身看向几个丫鬟,一副家主威严,“还不快去。”
再让余老太君骂下去,不知还会骂出多少更不中听的。
再这般闹下去,三日后的寿宴也别想再办了。
福慧看向司夫人。
司夫人几分为难地看向木临风:“这不大好吧……”
木临风看了眼被余老太君揽在怀中的沈霓裳,又看了眼旁边低眉顺眼的穆清,眼帘垂了垂后抬起:“无妨,就让他们小两口陪陪老祖宗也好。”
计划没有变化快。
司夫人心中无奈。
司夫人能看出木临风心中其实也是不愿意的,司夫人心里同样不大情愿。
他们进内院一共就五个人,人手本就不足。
一旦进了余老太君的院子,看余老太君如今这粘人模样,只怕沈霓裳穆清这接下来除了应付余老太君,再想腾出别的空,恐怕就不容易了。
而且余老太君院中来往的人多,人多眼多,对于沈霓裳同穆清而言,恐怕时时都不能松懈。
稍有不慎露了相,那可就大大麻烦。
但眼下这情势,也容不得他们拒绝。
司夫人只能朝妙真点点头。
福慧带着两个丫鬟同妙真一道出去了。
余老太君笑呵呵把住沈霓裳的胳膊,一张白胖老脸笑成了一朵花。
满屋子就她一人,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的模样。
“杵在这儿作甚,没你的事儿了,快走快走。”余老太君一眼瞥到木临风还站在跟前,满脸不耐地挥手赶人,“忙你的事儿去,莫在这儿了。”
木凌飞黑着脸默默走了。
沈霓裳同穆清对看一眼,埋下头去,眼中皆是同样失笑。
余老太君这是认得木临风还是认错?
木临风一走,余老太君又高兴了,满目慈爱地一会儿看看沈霓裳的肚子,一会儿看看沈霓裳的脸,东一句西一句的,全是嘘寒问暖关切,忽地想起又指挥着几个丫鬟去开她的私库拿药材,要给沈霓裳安胎补身。
一听到“安胎药”的字样,沈霓裳顿时朝司夫人望去。
司夫人坐在一边,只看着沈霓裳笑眯眯。
全然没领会沈霓裳目光中的求援意味一般。
余老太君果然很粘人,一直将沈霓裳揽得紧紧地,连午膳时辰到了,也不肯放人。
只让丫鬟将午饭摆在屋子里,让三人在屋中用膳。
福慧端了药来让余老太君服用。
这会儿功夫,余老太君似乎又神智清明了,看着面前的药碗叹气:“都这把岁数了,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走了,就留我一个……多活少活又能如何呢?”
说完,还是一口气将药喝了。
喝完便吵着要吃枣泥糕。
福慧耐着性子劝:“……姜大夫说了,老祖宗便忍一忍吧,过几日身子好些了再用。”
余老太君一把将药碗扫到地上,蹬腿发脾气道:“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许,活着还有甚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