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凝固住一般,渐渐灰败。
杜子腾的视角再次变幻,黑暗的天地中渐渐出现一缕天光,然后伴随着交战的无数修士们热烈的欢呼,这一次,他终于看清,那不是什么黑暗,那是一株亭亭华盖的参天苍梧,遮盖了天地,牢牢聚拢着天地间的妖气。
可现在,无数修士前赴后继朝着这株苍梧撞击而去,犹如明知结局却依旧扑火的飞蛾壮烈决绝。
那缕天光渐渐扩散,灵气渐渐涌入,妖气渐渐散去。
在人族排山倒海的欢呼之中,妖族们浑身鲜血茫然甚至是怆然的眼神那样鲜明,一声轻微叹息响起:“……走吧。”
在一双双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亦绝未屈服的异族眼眸中终于涌出的泪水中,漫天虹光亮起,曾经清脆现在却喑哑的低鸣中,然后杜子腾就看到那一只前所未见的生灵,华羽漫天,犹如霓霞,在充满灵气的光明天际激出无际氤氲,携着无数败落伤痛的妖族消失在无尽虚空。
轰然巨响中,那一根参天苍梧轰然倒地,天地彻底是人族的天地,眨眼间便不见了曾经战火纷飞的创伤,天光明亮,山峦起伏,灵气充盈,大道生机。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如果失却梧桐,那么凤凰又将栖息在哪里?遗失在这茫茫周天诸界的妖族,既失去了族地又失去了庇佑,又该如何?
当杜子腾眼前渐渐恢复明亮光芒之时,入眼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暝暝天光之中,山川起伏,灵气秀美,七个色彩鲜明的湖泊犹如彩珠散布其间。
一个声音含着复杂情绪道:“萧大师,甫入上古战境便能激发如此之久,据我所知,古今大能亦无与您并肩之辈……这里便是斩梧渊。”
杜子腾久久不能回神,万载之前的惨烈到得当下似乎不过是眼前的天地福地,谁还记得曾有妖族在此盘桓停驻,这里也曾经是妖族的……圣地?
人族冠以斩梧渊之名,甚至还在此地立下子孙后代与妖族势不两立的盟誓,是不是也因为将曾经推倒那株参天巨梧的历史视为一种鞭策后世的光辉荣耀?
到得现在,杜子腾默然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大修士,天地间的光芒似乎就一直处于这样将明未明的状态,可来往的修士神色间莫不意气风发雅英含蓄,以自己身处斩梧渊为荣,谁还记得这里曾经流血漂橹、战火千里、妖族人族的尸体根本不辨彼此?
看到杜子腾的神情如此,又久久不回答,明昱虽然知道他是因为刚刚出斩梧之境,心神激荡,不免要再次出声,玉霄真人却是缓缓道:“萧小修士你莫不是看到了斩梧之象?”
杜子腾回过神来,缓缓吐气:“我确是看到那颗苍梧倒下的一幕。”
周遭数个修士登时看向杜子腾的眼神都变得奇异起来。
古往今来,初次进入斩梧渊的修士,都有可能被此处惨烈的战境所染,心神动荡间进入上古战境,不少人甚至都曾与上古修士并肩为战,与那些真正的上古妖族交手,可真正能看到终战之局——那斩梧之境的亦不过只手之数。
眼前这修士修为不高,却能这般沉浸到战境中尽情感悟,当真是机缘不浅,不过,思及这修士不过是一个符阵之师,观摩再多战局亦于战力无益,一众修士未免有些遗憾起来。
杜子腾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心情依旧有些复杂难言。
到得地头,这许多斩梧渊的修士自然各自散去,玉霄真人与明昱那师尊不知是有何事相商,又或是在飞天界与诸界达成的协约有关,这等大修士的行踪眨眼间便不见——想来这一路劳烦这样的大修士相陪,不过是因为如今的周天诸界不太平之故。
既然进入了斩梧渊,许多在渊外不便说的事情亦可解禁,明昱便道:“我斩梧渊因为常年浸润在这上古战场之中,常年进入战境厮杀,战力之强才可冠绝周天诸界,兼之上古战场中不少上古修士亦有绝学施展,反复观摩投入战境,亦让我斩梧渊绝学保全乃诸界之最……斩梧渊八部其实乃是上古战境的八个入口……”
随着明昱随手指点那些湖泊介绍,这八部看来便是以这湖泊之色命名,明昱看了杜子腾一眼,才叹道:“萧大师既然看过当年斩梧之象,我亦不必多加遮掩,彼时妖族所侍不过那株苍梧,苍梧倒下之后,漫天妖气尽皆聚拢成这些湖泊……”
杜子腾脚步一滞,难怪这些湖泊色泽如此艳丽,根本不似修真界那些灵泉、灵湖清澈如洗。
然后他微微蹙眉:“八部?何以只见七个湖泊?”
一道轻狂的声音插口道:“那自然是因为那墨部不在此处了,嗤,一个屁事不晓的小小金丹修士竟要劳动堂堂赤部部领相陪?”
明昱面色一沉:“姬师弟!萧大师乃我赤部贵宾,由不得你出言不逊!”
那姬青生得一副好相貌,明明英俊至极,一双眼睛却偏偏嚣张猖狂,此时只哈哈笑道:“哎哟,不过一个金丹修士也当得起你这贵客之称?我看明师兄你这赤部部领也当得未免太憋屈,哈哈哈哈哈哈……”
他自己笑得猖狂也就罢了,偏偏他身后跟着一群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修士亦是笑得前仰后合,似乎是遇到什么可笑之极的事情一般。
一个看起来沉稳些的青年携着一个女子远远而来道:“姬部领,您贵为青部部领,与主人亦是师兄弟相称,于宾客面前这般不讲礼仪,未免有损于我斩梧渊八部同气连枝的美名。”
姬青止了笑声,看着远来的青年冷笑:“明昱,你这奴仆倒真是忠心耿耿。”
话音间说不尽的嘲弄之意,一旁随侍的明竹、明梅都愤然不已,可不待明昱为明松开口,姬青已经挑眉朝杜子腾道:“听闻你是布下飞天界妖族战阵之人?”
杜子腾点头,表情一贯从容,完全没有身在漩涡中央的自觉:“不敢,阁下有何指教?”
姬青的目光闪闪发亮:“我可不相信你一个金丹修士能够布下那样的战阵!随我去渊口真正的妖族前试试罢!”
说罢,不待杜子腾反应,他竟然径自伸手来抓人,明昱早对这跋扈的青部部领早有防备,岂能容他得手?更何况明昱本就是性子酷烈之人,又怎么会容忍姬青这师弟犯上?!
两个早已经触摸到己身大道边缘、已经不能用元婴境界来衡量的元婴修士交起手来声势殊为可怖。
明松为首,明梅、明竹连忙相助,三人结出阵势将杜子腾带出那恐怖的风暴范围,明竹还连忙回头问道:“萧大师您无事吧?”
主人在时,这小孩子守着规矩,此时倒是显出几分活泼来。
而杜子腾仰望那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的元婴修士交手,不知为何,曾经在百城界,他借法天大阵相助虽然能接下明昱的试探、却不能真正看明白明昱周身灵气与道则的来龙去脉,可现在,他没有运用法天大阵、甚至没有借助小木棍进入洞真之境,就那样抬起头,凭借金丹修士的一双肉眼与神识,将二人交手间的来龙去脉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指尖甚至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勾勒起应对的符箓来。
明松只当他是震慑于这等交手之威,开口道:“萧大师,我家主人虽只是元婴之境,实已在上古战境之中磨砺数百年,姬部领虽然为人狂傲,却亦是在战境中出生、长大的战境修士,不容小觑,他们交手之威不亚于普通的合道修士,这才急急带您远离,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杜子腾回首看着这沉稳青年:“明松?”
随即他看着头顶天际的交手,哑然失笑,只负手观望,这段时日他一直思考着妖术与人族法术的区别、联系,做了许多比对。
可现在当他仰望这两位人族中杰出的天之骄子交手之时,却仿佛在观看一本教科书,一本人族千万年总结下来的、如何与妖族对战、如何克制妖术对战的教科书。
一招一式就犹如一页页翻开,告诉他妖术与法术碰撞出来的智慧精华与璀璨火花。
明松本想问候,可见这位萧大师仰望天际主人与对手交手的神情那般从容专注,甚至神情中不时随着战局变幻或点头称赏或蹙眉不赞同,心中不由升起一种荒唐的想法来:难道这位金丹期修士的大师竟能看明白主人与姬部领交手的战境道则?
随即他又否认了自己的荒唐想法,这怎么可能,他亦是跟随主人在战境中磨砺上百年才知晓战境道则的存在,那是与上古大妖在生死间千万次锤炼才能触摸到的一次战境法则,普通修士只会觉得威压凛冽无法直面、法术犀利难以招架,根本想不到这不是修为境界上的差距,而是对于天地法则理解上的差距。
甚至为了更好地触摸战境法则,所有在战境锤炼的渊中核心子弟都被要求冲击法则领悟之时才可冲击修为,道境理解不动,修为绝不可动——如此这般才能尽可能多接触同境界的上古妖族。
这样领悟出来的一切,眼前这个金丹期的阵法师怎么可能看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