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又正色道:"李兄究竟打探到了什么,不妨明言,郭某并非不知兵事之人。不会莽然行事。"
李汝翼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遂将今日所探一一说出。
郭辉听得极是用心,不住点头,时不时还插口询问几句。
李汝翼开始讲叙时,郭辉已传下将令,教大军暂停。李汝翼讲得甚快,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已讲完,道:"李某所见,都已在此,请郭兄主张。"
郭辉右手顶住腮帮,左手食中两不住在桌上敲打,想了一会,笑道:"依李兄所见,玉和军中,最多有几十个金兵,也不是什么精兵,只是为着缉私而来?"
李汝翼点头道:"正是。"
郭辉并不答话,只是微微一笑。
肖兵看他笑意,只觉得背上一阵恶寒,极不舒服,猛地想起一事,心下一惊,正想开口郭辉已大声道:"来人哪!"
两名军令官应声而入,郭辉看了看李汝翼,咧嘴一笑,忽地道:"起兵!"
李汝翼惊道:"郭兄,你?"肖兵心下叹道:"此人果然也只是个无耻小人。"
郭辉笑道:"多谢李兄辛苦打探情报,明日我必在韩公前重重保你一本。"
忽又对那军令官道:"你记一下。"
"李兄探得紧要军情,玉和军上所驻实为金人精兵,现今已有千余,尚有后援在路,郭某所部,虽只两千,然国事在身,不敢自爱,军令既接,不能无功,前程不知,玉碎而已!"
见那军令官记了,道:"派一个灵活些的,送与韩公。"
又偏过头来,向李汝翼笑道:"李兄一向好手笔,俺这几句话可还过得去么?"
李汝翼怒道:"你,你…"已是气的说不下去。
肖兵心中杀意大盛,但一想到李汝翼,却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要知他不过江湖浪子,挥手便走,李汝翼却追随韩侂胄多年,肖兵若杀了郭辉,他将何以自处?
忽地想起韩燕白来,心中大骇,看看李汝翼,向郭辉拱手道:"将军处置得当,小人佩服,请准小人同去立功。"
又向李汝翼道:"李兄不是早想除了玉和军上金兵么?这正是同去立功的机会了。"
李汝翼不知他用意,急道:"你…"郭辉却已笑道:"报国杀敌,郭某那能相拦?"又向李汝翼道:"李兄同去吧!"
要知郭辉也怕李汝翼现在赶去向韩侂胄告状,肖兵之言,正合他意,心道:"咱们同去,回头我也保你一份功劳,你若再告我,你却也跑不了,这统兵主将是我,无论怎样说,这头功总是我的。"
李汝翼还未反应过来,被肖兵踩了一脚,心下忽地明白,也笑道:"既如此,就有劳郭兄,带挈李某立功了。"
两人出得帐外,肖兵还未开口,李汝翼已道:"我明白。"
又道:"其实他们都是汉人,按说我军不会多所侵扰,只是,唉…"
肖兵知他难过,却也没什么话好安慰,拍了拍他肩膀,自去寻马了。
李汝翼长叹一声,跟着他去了。
玉和军中,不过数十金兵而已,兼都全无防备,那想到忽有数千宋兵,以雷霆之势袭来?一触之下,当即溃不成军,或杀或降,只几个眼快些,先行逃入城中,但郭辉大军早将四处路口扼住,还不是如同瓮中之鳖?
到得天亮时。宋军入城,挨家挨户查抄过来,其间自不免顺手牵羊,讨些便宜。要知郭辉早放下话来,这些百姓见王师来此,竟不知牛酒出仰,逆袭金兵,可见大义已忘,急需开导,自己便以身做则,教镇上几家大户各献了若干"拥军捐",道是充做军用,主帅既已做下事来,这些个兵士岂有不亦步亦趋的?
午夜居却没受什么骚扰,战事方起,肖兵便已和李汝翼急驰入城,守在店门,往来宋军,见李汝翼在此,都不敢为难,那老板知道两人竟是宋方大员,又见几拨宋兵都被挡了过去,真是对李汝翼千恩万谢,李汝翼却是有心,笑道:"你莫谢我,都是我这兄弟的功劳。"老板自是又有一番感恩戴德说话。
肖兵忽然想起那乌古宗周来,向韩燕白问道:"不是有三个金兵住在店里吗?那儿去了?"
韩燕白早吓得面无血色,听他问起,牙齿"咯咯咯"的打个不停,道:"没,没,没看见,大约出去了吧。"
肖兵心下微微失望,想道:"可惜了,未能亲手将那厮教训一番。"
李汝翼却甚会凑趣,笑道:"韩姑娘,待会要不要我们将那乌古宗周找来,让你亲手教训一番?"
韩燕白尖叫一声,抱着头,惊道:"不,不要,你,你莫吓我。"
肖兵心道:"看她平时那样,万难想到竟也吓成这个样子,到底还是女人。"见她仍是心神不属,面白齿颤,道:"韩姑娘,你去躺下歇歇吧。"自到院子里去了。
他在门口转了几圈,见已无宋兵进来,终是挂念韩燕白,又回身进来。正要进厅时,忽地一凛,站住脚步,看向右边。
右侧有一扇小门,久已不用,门栓上早已锈迹班班,但肖兵刚才不经意之间,却有一丝闪光,映入他眼中。
铁锈重重,怎会有反光?除非,有人在最近开过这扇门!
是谁?
肖兵心下生疑,走了过去,细细察看,果见几个足迹,延向后面,还隐隐有些血点,落在地上。
肖兵沿着足迹,不动声色,悄悄寻向后面,那足迹只走的几步,便就消失,显是被人扫过,但这怎难的倒肖兵?只看的片刻,便找出端睨,心道:"原来是躲在杂房里了。"
这间小房倚墙而建,里面堆的都是杂物,平时若是无事,便十天八天也没人过去,只是此刻锁上浮灰也已不见,肖兵冷笑一声,心道:"是这儿了?"
又想道:"是谁竟与金狗勾结?难道是那林老道?"
肖兵为人甚是把细,不欲直接闯入,默运玄功,静察里面动静,果听的三人呼吸之声,虽是全力压抑,却仍能听出至少已有两人受伤。
肖兵听里面呼吸之声都甚粗重,知道并无好手在内,再不犹豫,双手在门上一拍,格的一声,已将门震开。
里面藏的三人不防有变,全都跳了起来,将腰间钢刀拔出,指向门口,肖兵却那将他们放在眼里,冷哼一声,慢慢踱了进来,环视一圈,道:"你们是要自尽,还是要我动手?"
这三人正是乌古宗周,雅内石和纠石烈卫林。
只见雅内石右肩上裹了块白布,纠石烈卫林的左手吊在颈中,包得甚粗,鲜血还在不住渗出,只乌古宗周好些,身上不见什么伤口,神情却也甚是憔悴。
肖兵正要动手,忽听的脚步声响起,直向这边过来,肖兵心道:"来的正好,倒省了我的事。"
这个所在甚是冷清,少有人至,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有人过来,十有八九,便是与金兵勾结之人了。
肖兵最恨汉奸,尤在憎恶金人之上,心想:"这厮自来送死,便成全了他。"
他听脚步之声不重,显不是林通微,却多半是那伙计了。
脚步声来到门口,便就停住,跟着一声尖叫响起,却是个女子声音。
肖兵脸色大变,心道:"她怎么正巧过来?"回过身来,果然是韩燕白,面色惨白,手指着肖兵,颤声道:"你,你…"
肖兵心道:"她不知我武功高低,还怕我会不如这几条金狗。"道:"韩姑娘,你放心,他们不是我对手。"也不回头,身形急退,已冲到乌古宗周身前,乌古宗周手中刀还未及劈下,早被他撞进怀中,只觉手上一轻,钢刀已被夺下,跟着胸腹间一股大力涌至,竟是站立不住,"轰"的一声,被重重震到墙上。
雅内石和纠石烈卫林怒喝声中,一起扑上,但他们实力与肖兵委实相去远,只一招便双双被点了穴道,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肖兵回过身来,捏着刀尖,将刀柄递于韩燕白,道:"韩姑娘,你可要自己砍他几刀,出出这口恶气?"
那知韩燕白竟尖叫一声,从肖兵身侧冲过,紧紧抱住乌古宗周,颤声道:"宗周,你没事么?"
这一声"宗周"真不异睛天一个霹雳,将肖兵打的僵立当场,浑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乡。却见乌古宗周竟是满面怒容,一把将韩燕白推开,骂道:"贱人,你发花痴吗?俺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看上你这等人!"
若是昨日,肖兵见这等事情,早已将乌古宗周一刀两断,但是此刻,他的眼已不瞎,耳也已不聋…
乌古宗周口中喝骂,面上神情却再掩饰不住,看着韩燕白,满面悲苦难舍之情,便是瞎子,也看得出不对。
他骂的虽毒,却并未摔打,只是将韩燕白轻轻推开,一推一摔之间的这等分际,肖兵又岂会看不出来?
原来,你喜欢的是他吗?
肖兵的双手软软垂下,只觉全身无力,只是,一想到,韩燕白喜欢得竟会是这个全无长处的金兵,他的怒火,不觉又熊熊燃起。
韩燕白却一直在盯着他的脸,他面色刚变,韩燕白早扑了过来,抱着他的腿,哭道:"求求你,放了他吧,他,他不是坏人,他从没杀过人…求求你了…"
乌古宗周怒道:"小白,你住口。"却是再不掩饰。
肖兵长叹一声,将韩燕白轻轻推开,走到乌古宗周身前,看了他一会,又是一声长叹,将他穴道解了,又将雅内石和纠石烈卫林的穴道也都解了。
三人没想到他竟这般行事,都愣在那里,一时之间,竟也忘了道谢。
韩燕白喜极而泣,扑过来跪在肖兵面前,不住磕头,撞的咚咚作响,颤声道:"谢谢,谢谢你…"
肖兵那里肯受她的礼,早闪在一旁,信手将他扶起,却又觉的不妥,顺手又将她送进乌古宗周怀里。
乌古宗周看着肖兵,沉声道:"多谢。"
肖兵冷然道:"你莫谢我,我也用不着你谢我,我只是看在韩姑娘面上。"
忽又道:"韩姑娘,肖某还有一事相询。"
韩燕白抹去泪痕,笑道;"你说吧。"
她这一下梨花带雨,显的笑容更是明媚,肖兵看的心中一荡,却随即想到,自己,已没有资格,来点批这笑容了。顿时心中又是一痛。
但是,无论如何,也要问明白,那家伙究竟好在什么地方…
韩燕白似是对这问题甚感意外,愣了愣,才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宗周他一向心细,能体谅到我,注意到我吧。"
肖兵奇道:"什么意思?"
韩燕白掠掠头发,笑道:"比如说,在我不方便的时候,别人都不在意,只有宗周能知道为我换了个位子。"
他这句话一说,肖兵心中立时浮出昨日吃饭时的景象。
原来,他竟是有意为之?
自己就是输在这些小地方,是吗?
无声的在心中叹息着,肖兵正想换了话题,忽然想到了一件一直令他耿耿于怀的事。
"可是,他一直在人前人后,说你的坏话,你不知道吗?"
很奇妙的,当肖兵问出这句话时,最先有反应的,竟然不是韩燕白,而是乌古宗周。
虽然他很快的将脸低下,但眼尖的肖兵,仍然能够看到,他的脸,在那一刹那,变的通红。
韩燕白甜笑道:"你问这个?你可能不明白,但我明白。"
她看向乌古宗周,眼光变的柔和,将他的头揽在怀里,乌古宗周含胡不清的嘟哝了一声,却未挣开。
"他喜欢我,从一看到我就喜欢我,我一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了。"
"可他胆子太小,人又笨,不敢来追我。"
乌古宗周听到这句话,似是甚为不满,挣了一下,韩燕白笑着打了他几下,才不再动弹。
"他又怕他的弟兄来追我,所以人前人后,说我坏话,我都知道,但我明白,所以我不生气。"
"所以说,可能我该谢谢你们才对,直到昨天夜里,他带着他两个兄弟,一身血的逃进来,才真正敢向我说出来。因为,他觉得,再不说出来,他就没机会说了…"
方才的动静不小,韩燕白说话时,老板,林通微和李汝翼都已过来,一个个听的目瞪口呆。韩燕白自管说话,就似全没看见他们一般。
肖兵默然良久,方下定决心,抬起头来,对李汝翼道:"李兄,请借一步说话。"
李汝翼和他绕过墙角,走到后门,正要开口,肖兵已道:"李兄,你能救他们么?"
李汝翼惊道:"你说什么?"
肖兵道:"我要救他们。"
李汝翼道:"可是…"还未说完,肖兵已截道:"我不能让韩姑娘伤心。"
李汝翼长叹一声,再不说话,点了点头。
肖兵道:"谢谢。"语音极是低沉,忽又惨笑道:"想不到我肖兵竟会有要救金人的一天!"
李汝翼见他这样,心下也自恻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肖兵出了一会神,道:"回去罢,莫教他们等急了…"忽地面色大变,道:"什么声音!?"话音未落,人早飞驰过去。
李汝翼跟着过来,一眼看清场中局势,顿时面色大变。
数十名手持长枪的宋兵正将各人逼住,一名顶盔曳甲的武将见李汝翼过来,笑道:"李兄,你也太不小心了吧?怎地金狗就在眼下都不知道?白白送了俺一个大功。"
原来郭辉心胸偏狭,对当年之事一直念念不忘,总想找个机会报复李汝翼,听说他护着午夜居,便带了几十个军士上门,原只是想查抄一番,给他个没脸,那想到竟当真藏有金兵?
郭辉此时,心下狂喜,自盘算到:"这次的事,他们都是见证,回去在大人面前狠告他一状,要叫他身败名坏,才出得了我当年的恶气。"
肖兵冷笑一声,忽地喝道:"不要再装了!"
又戟指李汝翼,怒道:"姓李的,枉我把你当作兄弟,你竟然卖我!"
李汝翼全身一震,正想解释,正对上肖兵的双眼,顿时明白过来。
我信你,但现在,只有这样,不然,你也完了…
多谢…
李汝翼收拾心神,喝道:"呸!你通敌卖国,人人得而诛之!"
肖兵冷笑一声,忽地迫近,一掌打在李汝翼胸口,他顿时飞出数步,重重摔在地上,口中鲜血涌出,显是伤得极重。
肖兵呸了一口,方回过头来,对郭辉道:"郭将军,我想带几个人出城,行么?"
郭辉被他如鬼如魅般的身手所惑,一时尚未回过神来,吓了一跳:"什么?啊,啊,当然可以,少侠请便。"
他见肖兵方才一招已将李汝翼重创,他自知于李汝翼身手相若,虽有几十个士兵相助,但也派不上多大用处,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必硬抗?肚里自思忖道:"只消你一出了这间房子,我数千人马,便打不过你,也累死了你。"
那知肖兵忽道:"只是,肖某不大识得道路,能烦将军再给个向导么?"
郭辉笑道:"当然可以。"正想吩咐个聪明些的士兵,肖兵忽道:"多谢将军盛情!"身形一晃,竟已冲到面前。
郭辉大吃一惊,右手挥起,刀未出鞘,便被肖兵拿住手腕,强行按回鞘中,只觉手上剧痛,几乎叫出声来。
肖兵扣住郭辉脉门,扫了众士兵一眼,傲然道:"牵马,备车!"那些士兵方犹豫一下,肖兵手上加劲,郭辉已是痛的几乎晕了过去,一叠声的骂道:"混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不一时间,已是车马齐备,肖兵见各人都已上车,方扣着郭辉登上马车,见李汝翼已被救起,冷道:"姓李的!你给我记住了,要想活命,最好还是学郭将军听话,今天看在郭将军面上,饶你不死,下次若落到我手里,决放不过你!"
郭辉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这一次大出其丑,更为挟做人质,回去之后,莫说是咬李汝翼一口,光是如何将自己洗清,便要大费脑筋了。
李汝翼做功却也甚好,捂着胸口不住咳嗽。肖兵看看他,会意一闪,马车绝尘而去。
李汝翼眼看马车远去,心下暗叹,他本看肖兵不是俗品,想要代韩侂胄招揽于他,那想到竟是阴差阳错,搞出这等事来,反将他逼向金境?想起顾万富来,更是切齿痛恨。
过了约半个时辰,郭辉一身土泥,自北边爬了回来。
原来肖兵一出城外,到看不见宋军时,便将他自车上摔下,本来也不过数里之地,肖兵却点了他两腿穴道,道是十二个时辰后自解。肖兵所用手法甚怪,又下力极重,他费尽力气也未能自行解开,这段路上又是方经战火,并无行商,没奈何之下,他只得以手代足,爬了回来。
李汝翼心下暗笑,却不带在脸上,心道:"肖兄弟好辣的手段。",口中却道:"郭将军奋勇追敌,至为宵小所算,这一笔军功,回去是一定要重重的向韩公报上的。"
这玉和军地势无险,又无城墙,本就不利驻军,金兵既灭,目的便已达到,两人统兵徐徐退回。等到洛阳金人接到消息,派兵前来,已是第三日上了,连半个宋军也未见着,却只苦了玉和军上百姓,又是一番牛酒纳银,以示忠君爱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