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街的距离,面前便出现一座红瓦白墙的府邸,一眼望去,并不觉得稀奇。最多不过是面积比其他地方大了些。
有小厮撑伞守在门外,看见我们,便一溜烟小跑过来。
“老爷,您可回来了。二小姐又带着容君少爷来了。”小厮一脸焦急,倒是许大叔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微微蹙了眉,挥手示意小厮闭嘴,然后交代道:“我去看看,你先带这位姑娘到夫人房里,让丫鬟找件夫人的衣服给她换上。”说完朝我歉意一笑,撑着伞往相反方向而去。
小厮立刻手脚麻利地将伞撑到我头顶,引着我一路往后院而去。
到了一处安静的院子,便换成一名粉衣少女带着我进去。她目不斜视,显然平常调教得极好。进了卧房,里面的摆设雅致清丽,但每一件看似极小的物品,都是出自大家。这样一间房,比起成堆的黄金,只怕都要贵重许多。
看来许大叔与他的妻子真的很恩爱,才会这么舍得。
腹诽着,见丫鬟找了一件青色衫裙双手捧来,道谢着接过,顺口一问:“你们家夫人呢?”
她一愣,垂着头,恭敬道:“奴婢进府时夫人就已经不在了。”
我惊住,却也知是自己冒犯了。于是尴尬笑道:“我不过随意问问,你先下去吧。”
她行礼退下。
将湿衣换下,穿上绿裙。屋中有一面一人高的铜镜,可以让人整理仪容。对着镜子旋转一圈,没想到这衣服竟然如此合身,甚至就想为我量身定做的一般。喜滋滋地照着,忽见瞧见镜子里映出墙上有什么东西。
回过头,却原是一副画像。
画上的女子一身杏色衣裙,面容并不算出众,但胜在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忽然觉得那眼睛有些熟悉。转身重新对着镜子一照,再回头看看画像,恍然大悟。
我们两人的眼睛竟长得一模一样。遑论眼睛,便是面容轮廓,也有三四分相似。
难怪刚才许大叔会失礼,原是一位瞧见爱妻在世。
心里的同情又增加了许多。
打开窗,摇椅搬到窗下,躺在上面闲闲望着天外的雨滴。上天像是遭遇了什么伤心事,大有不哭不罢休之势,眼泪拼命往下掉,把所有人都围在了凤凰城。
等了许久,也不见许大叔回来。怕再晚,回客栈就不太方便,而且老实的车夫也必定会担心我。于是起身,唤了方才的丫鬟,从她那寻了一把六十四骨纸伞,问清前厅的位置,施施然去寻大叔道别。
大叔家果然很大,怕是差不多占据了半个凤凰城。从外面看的时候还不觉得,但进到里面,便可见壮实低调奢华,看来是绝对的有钱人啊。
还没靠近前厅,就已经可以听到吵闹声穿透了雨幕,在整个空阔的空间蔓延开来。
“大哥,你到底为什么不很收容君当养子?!”女声尖利刺耳,我不由皱了眉。
接下来是一片沉默。慢慢走近大门,看见大叔坐在上座,另一边坐着一位年长的老人,手里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品茗。厅中间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容貌姣好,衣着华丽。侧边坐着一位褐衣公子,亦是华衫俊秀,只不过眼角上挑,看起来有些邪乎。他想必就是小厮口中的容君少爷了。
容君站起来,对着大叔行了个大礼,恭敬道:“舅舅,君儿以前贪玩,为您惹下不少麻烦。可现在君儿是诚心实意改过,还请舅舅能给清儿一个机会。”
大叔还是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他身边的那位老者坐不住了,幽幽开口道:“汉书,你听我一句。你并无子嗣,若是收容君为继子,百年之后,所有家财自然都是交由族庙。”
大叔还是沉默,一时间其他三人的脸色也都很不好。
迈着步子踏上青石阶梯,发出的响声惊扰了厅中四人。
进了屋檐,抖抖伞面的水,收拢。抬目往前方望去,只见四人都直直看着我。二小姐面色一惊,抬手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老者亦是震惊,只不过还不至于失态。容君少爷面上只有好奇和打量,嘴角的笑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压下不适感,弯起唇角迈进门槛。
大叔眼中精光一闪,把我唬住。他起身快步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将我往主位上带。
“清儿怎么来了,衣服还喜欢么?”殷切地问。
“啊?”我不明所以,一时之间有些呆滞。
大叔却只是宠溺地笑,让我坐到他之前的位置上,与那老者坐在同等位置上。老者自然不悦。
“汉书,这位是?”
二小姐也回复仪态,笑道:“这小姑娘倒是跟嫂子长得有几分相像,我方才还以为是还魂了。”她这是在变相提起佳人已逝。
大叔蹙了蹙眉,但随即又满面笑容。
“杏儿都去了那么多年,又何必再提起。不过,幸好,她还给我留下了一份礼物。”说到这里止住,果然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
他慈爱地看着我,“清儿就是杏儿留给我最好的礼物,是我许汉书最宝贵的明珠。我所有的一切自然都是要留给她的。”
掌上明珠,他要表达什么众人自然很明了。
“怎么可能?!”二小姐怪叫道。不可置信地瞪着大叔:“大哥,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转而指着我,“这个女人还不知道是哪儿冒出来的骗子,大哥你千万不要相信他啊!”说着把容君拉到自己面前,“容君才是我们许家的孩子,你要看清楚啊!”
大叔拂袖,蹙眉道:“住嘴!我自己的骨肉难道还会认错?!”
大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一时间所有人都噤了口。
二小姐把目光转向老者,忿忿而视。老者干咳两声,还是最先出声:“汉书,我们自然相信你不会认错。可是这许家的家财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这女子也不知是真是假。若要家族承认,多多少少也要拿出些证据啊,不然怎能服众。”他的话在情在理,连我都觉得大叔实在有些荒唐。
大叔不过略一沉吟,他妹妹就抢声道:“不如就滴血认亲吧。”见众人都把目光移向自己,她又得意洋洋道:“三天后就是祭祖大典,也是到要选出许家生意下一任继承人的时候了。我们干脆在宗庙里来个滴血认亲,若这位姑娘真是大哥的孩子,那自然是许家当之无愧的接班人。可若不是”,她顿了顿,转向老者,笑道:“那时还要请族长做主,将容君过继给大哥。”
族长自然点头同意。
整个大厅中最不明所以的人应当就是我了。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变成了许大叔的孩子,并且还要参加什么莫名其妙的滴血认亲。
实在不想再参与这样不知所以的东西,清了清嗓子:“其实…”
“好!”大叔大声道,“就这么决定了。”掷地有声。
等到其他三人离开,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大叔。他也只能干笑。
末了,派人去客栈将车夫接来,留我们住在他府里。他似乎很喜欢我,有很多话想跟我说。我总觉得他早年丧妻,是极可怜的一个人,因此也不排斥与他说话。
那日,他说了许多他年轻时候的事。
“我今日见你在为倾城冢修整,你很喜欢琦月夫人?”他为我布菜,笑容温淡。
点点头:“知道她是个奇女子,因此去看看。”
许大叔沧桑一笑,笑容中藏着些许苦涩,些许不堪的回忆。“我妻子是琦月夫人还是姑娘时的婢女,从来性子便很柔弱。我那时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因仰慕琦月夫人,便埋伏在她们去上香的路上,准备一睹芳容。”说到此,大叔眼里闪出星光,斑斑点点,竟像个二十岁的小伙子。
“谁知杏儿竟把我们当成了采花贼,插着腰瞪圆了眼睛指着我们骂。”此刻他的笑容没有了丝毫苦涩,而是纯粹的欢喜。“我原想这个小女子怎么这般刁蛮,后来为了报复总是去找她麻烦,那时才知她从来是个胆小的,那日不过以为主子遇到危险,便像一只小刺猬般跳出来护主。”
“后来,我上门提亲。她不过是个丫鬟,而我,许汉书,是南乐首富许家的公子,丞相大人自然不会错过这样好的买卖。我愿明媒正娶让她成为当家主母,我愿把全天下都奉到她面前,可她仍是不开心。”
大叔开始自斟自酌,我见他正说到伤情出,也不忍打断。
“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孩子。”大叔眼里散发出父性的光芒,十分仁慈和蔼,透着浓浓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