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进来的声音,她才从窗外收回视线,将头顶上的斗笠摘下来。
荀久看清了这个女子的面容,她有着一双极美的眼睛,像黑沉沉的夜色,嘴角笑容清浅,却隐隐带着一丝妩媚。
西宫良人将圣女带出来的时候,只把宫义的信物拿给她看,并没有说明今日来见她的都是何人。
所以,圣女并不识得荀久、扶笙以及后面陶夭夭的身份。
出于礼貌,她还是笑着向众人行了一礼,“贺兰蝶见过大人、夫人。”
她是根据西宫良人来判断的荀久和扶笙,西宫良人昨天为了让她信任,只好报出夜极宫宫主的身份。
贺兰蝶想着,既然是宫主的朋友,那就一定非富即贵,虽然眼前这几个人都穿着简单的平民布衣,但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风华气质是无法阻挡的,想必是大人物。
听见“贺兰蝶”三个字,宫义当先顿了脚步,僵了身子,眸光晃动,颤颤抬起眼睛看向对面身姿窈窕的女子,嘴里禁不住喊了声,“娘。”
陶夭夭最后面进来,顺手将门关上。
贺兰蝶蓦地听到宫义这么喊,一下变了脸色,几乎不敢置信地看过去,但见站在对面的宫义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眉梢眼角像极了他父亲。
贺兰蝶手指紧了紧,眼眶中泪珠儿打转,颤着唇瓣,“洵儿。”
“娘,是我。”宫义声音暗哑下来,“我是洵儿。”
他还没说完,就已经湿了眼眶。
贺兰蝶三两步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满心激动,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亲生儿子一面,更没想到他竟然能从沼泽之地活着走出来。
瞧见宫义红了眼眶的样子,贺兰蝶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洵儿,别哭,你不能哭,否则蛊虫会发作的。”
“娘,我没事。”宫义摇摇头,又伸手指了指扶笙,“多亏了公子相助,我体内的蛊虫才得以暂时压制,如今不怕它会发作。”
“真的吗?”贺兰蝶大松一口气,满眼感激地看向扶笙,屈膝一礼,“我代洵儿谢过公子大恩。”
扶笙只轻轻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贺兰蝶又看向宫义,“洵儿,你是怎么走出沼泽之地的?据我所知,去了那里的人,就没有活着走出来的。”
宫义淡淡一笑,“也是多亏了公子,若非公子,我便不会有今日。”
贺兰蝶听闻扶笙便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感激的同时又增添了十二分的敬畏,再次一礼,“公子大恩大德,贺兰蝶永世难忘,今日你们既然想见我,那就说明定然有事,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公子开口,我贺兰蝶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扶笙轻笑,“赴汤蹈火倒不至于,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公子请说。”
扶笙摆手,“不急,你们几个先坐下来。”
闻言,贺兰蝶、宫义和陶夭夭相继坐了下来,贺兰蝶的眸光在陶夭夭身上定了一瞬又不着痕迹地移开,笑看着秦王,等待他发话。
扶笙直接问:“圣女能否告诉我,当年苗疆王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被囚禁在乌木山,而宫义又为何会被流放?”
听到扶笙这么问,圣女的脸色突然变了,眸光微微闪烁起来。
西宫良人见状,道:“圣女不必担忧,公子之所以这么问,是想要了解当年的细节,当然,倘若你能如实相告,那么公子兴许还能替你们翻案。”
圣女悚然一惊,“翻……翻案?”
“是。”扶笙颔首,“实不相瞒,我此次便是为了这个案子而来,希望圣女能毫无隐瞒说出实情,否则,无论是宫义还是圣女你,都会一辈子背上二十年前的骂名,永远洗脱不了。”
瞧见圣女欲言又止的样子,扶笙又道:“圣女无需知道我的身份,你只需晓得说出实情能为自己洗刷冤屈就行。”
贺兰蝶身形晃了晃,仍是有些不敢置信,她看了宫义一眼,见宫义冲她点头,这才放了几分心,随即又紧张起来,“当年洵儿被流放之前曾去天牢看过我,他一直问我他的父王是谁,我没说,也让他不要问,可实际上,我是不敢说。”
扶笙面色微动,“是否当年遇到了让圣女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贺兰蝶无力地垂下脑袋,“如今的苗疆王邱启裕并非长子,在他头上还有一个兄长邱启贤,邱启贤才是先苗疆王立下的世子,可当时二王子邱启裕光芒太盛,甚至盖过了邱启贤,一时风光无两,深得民心,百姓们都说,二王子才是最适合做继承人的那一位。”
贺兰蝶叹了一叹,“在苗疆,有一个不成文的说法,得圣女者得江山。”
荀久面露疑惑,“那岂不是说明,每一任圣女都会成为苗疆王的王后?”
“并非如此。”贺兰蝶摇头,“你们有所不知,圣女并不是一开始就待在王宫的,圣女遵循灵魂转世,也就是说,上一任圣女仙逝之后,会转生成下一任,后世之人便是根据转世来寻找圣女的。”
荀久还是不能理解,“既然这样,后世之人凭什么能判断出谁才是圣女转世?”
贺兰蝶道:“每一个转世圣女的手臂上都有一个与生俱来的印记,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印记?”扶笙微眯着眼,“既然是在手臂上,那我们几个男子也不便观看,圣女能否让我夫人和陶姑娘亲自看一看?”
贺兰蝶想了一下,点头。
扶笙、宫义和西宫良人三人先走了出去,房内只剩下荀久、陶夭夭和贺兰蝶三人。
贺兰蝶慢慢掀开衣袖,荀久和陶夭夭凑过去看了一下。
“这是什么东西?”陶夭夭微微蹙眉,“看起来像是玉玦,可上面的图腾从未得见过,似乎很古老。”
荀久只看了一眼就陷入沉思,她觉得这玉玦的图案很是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贺兰蝶见荀久露出异样神情,不由问道:“夫人,可是从这印记里面看出了什么东西?”
“没、没有。”荀久直接否决,她只是觉得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贺兰蝶整理好衣裙,扶笙他们三人又走了进来。
看向荀久,扶笙问:“看到了什么?”
“是一个玉玦。”荀久有些懊恼,“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却又完全想不起来。”
扶笙眸光一动,“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当初季黎明身世曝光的时候肖老手中拿着的那种玉玦?”
荀久灵光一动,顿时恍然大悟,“对,就是那种!”
“你确定吗?”扶笙问。
“确定。”这一次,荀久没有犹豫,经过扶笙一提醒,她完全想起来了,当初肖老拿出来证明身份的半边玉佩就是这样的古老图腾,但那只是半边,圣女手臂上的是两瓣玉佩合拢来的完整印记。
可是,肖老曾经说过,那个玉佩是澹台惜颜的东西,为什么苗疆圣女的手臂上会有玉玦印记?而且听圣女说来,这并非是胎记,倒像是一种能跟着灵魂转生的东西。
关于乾坤玉这件事,荀久毫不知情,扶笙却知道这是澹台惜颜从季太妃手里得来的东西,上面有着能克制扶言之的方法——黄金剑。
听到荀久能肯定圣女手臂上的印记是乾坤玉,扶笙顷刻间陷入了沉思。
他不明白,元休和慕昌为什么会在一个女人的手臂上留下这种印记,并且转世轮回都摆脱不了。
许久之后,他还是没有能理出什么头绪来,抬目望着圣女,示意她继续说。
贺兰蝶接着道:“我十五岁便被王室的人找到,进宫了,与当时的世子邱启贤情投意合,那时候先苗疆王还在世,他也很看好我和邱启贤,允准让我和邱启贤大婚,新婚第二天,邱启贤、苗疆王和先王后就暴毙了,苗疆上下陷入恐慌之中。二王子邱启裕找到我,逼我承认新婚之夜与我洞房的人是他,我对他没感情,更何况我是有夫之妇,怎么可能会对不起自己的夫君,见我不答应,邱启裕便让人放出话,说我新婚之夜勾引他,被邱启贤发现之后告到苗疆王和王后那边去,我一怒之下把他们三个人全部杀了。”
“在苗疆,圣女被传得神乎其神,坊间百姓都以为圣女拥有通天之能,轻易杀死三个人完全没有难度,可实际上,我夫君,先苗疆王和先王后都不是我杀的,我除了会控蛊之外,根本没有传说中的特殊能力。”
“所以,从那以后,流言散播了出去,所有人都认为是你勾引二王子,并且杀了夫君和公婆,是吗?”扶笙接过话。
“是。”贺兰蝶无奈点头,面上露出惶恐,“我也不知道百姓为什么会听信二王子的一面之词,最主要的是,他们似乎忘记了我已经嫁给邱启贤,都认为我后来怀上的孩子是勾引二王子而得来的孽种。”
说到这里,贺兰蝶愧疚地看了一眼宫义。
宫义紧抿着唇,手指越攥越紧。
扶笙皱了皱眉,“后来的时间里,二王子有没有强迫你做过什么?”
这句话,扶笙问得有些露骨,贺兰蝶脸色尴尬。
荀久出声道:“圣女,你一定要如实说,否则我们推断不出当年到底有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贺兰蝶抿了下唇,摇头,“没有,二王子继位以后,知晓我怀孕,他便把我幽禁在宫里,我从怀孕到生下洵儿,都没有踏出宫殿半步。”
扶笙想了想,“那么,圣女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是什么?”
提起这个,贺兰蝶就浑身发抖,说话都带了颤音,“我曾经见过一个人,白衣银发,双眼血红,堪比魔鬼,那时候我被友尽在王宫,他轻而易举就进了我的宫殿,见到我的时候,不由分说就拉过我的手臂,看清楚上面的东西以后,他用命令的语气让我交出东西,我只知道自己手臂上的东西与生俱来,并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东西,也拿不出来。”
听到这里,扶笙已经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始末。
他几乎能肯定,这是元休和慕昌设下的一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