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入自己枯竭的经脉。
蛇矛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曲线,彷佛带动天地间的气息般,朝自己刺来。
程宗扬举臂封格,腕骨顿时剧痛,整条手臂都彷佛被大锤砸中,骨骼欲碎。他狼狈地跌坐在地,险些爬不起来。
程宗扬刚突破第五级坐照的境界,开始还信心十足,觉得就算面对孟老大那种猛人,也有一拼之力。但这位大貂璫好好给自己上了一课,面对这个身残志坚的死太监,自己连压箱底的功夫都施出来,照样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死太监用了大半力气对付小狐狸,自己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看到他手中的匕首,大貂璫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蛇矛一拧,将珊瑚匕首从程宗扬手中夺下,顺势挑飞,然後一矛推向程宗扬的面门。蛇矛劲风未至,锋芒上透出的青光已经把程宗扬脸都映得绿了。
就在这时,一道乌光宛如天外飞来的蛟龙,撞向蛇矛。空气彷佛被罡风撕碎般,发出一声爆裂的巨响,荡起一圈圈水波状的波纹。大貂璫攻势一顿,贯满真气的蛇矛被同样贯满真气的天龙霸戟硬挫回去。
程宗扬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终於落回原处,孟老大来得真是时候!
孟非卿犹如一头雄狮,从黑暗中踏出,他抬手接住那柄珊瑚匕首,看也不看便抛到程宗扬身边,两眼紧盯著姓秦的太监,一边缓步走来,一边道:十余年未见,大貂璫风采犹胜往昔。
大貂璫将蛇矛横在鞍前,沉声道:岳逆已然伏诛,吾主宽大为怀,饶尔等性命,今日又敢作乱,以为我大宋无人么?
孟非卿身後传来两声哂笑,天驷侯玄催马过来,他一手拿著军帽,懒洋洋扇著风,一边道:你一个阉人,偏要粗著喉咙学男人说话,喂,先主当年割你一刀,你不会又长出来了吧?
大貂璫道:若非先主收秦某入宫,秦某早死於乱军之中。此恩此德,秦某不敢稍忘。
侯玄冷笑道:真是好奴才。
大貂璫丝毫没有因为侯玄的刻薄言语动怒,他跳下马,一手提起蛇矛,树在身旁,扬声道:孟非卿!你的天龙霸戟可敢与我一战!
孟非卿眼中精光闪动,大貂璫既然有兴致,孟某敢不奉陪。
侯玄忽然笑道:老大别急,秦太监是你的,但让我先玩一场。说著他随手扣上军帽,接著纵马跃出,玄武槊带著一股狂飙攻向大貂璫身後的亲卫。
侯玄擅长执锐破坚,但先锋营的亲兵都是身经百战,立下无数功勋的骁勇之士,放到其他军队当指挥使也足够了,何况里面还夹杂著不少兽蛮人。一名披著铁甲的兽蛮武士举斧劈出,斧槊相交,兽蛮武士浑身黑熊般的鬃毛猛然竖起。两股巨力撞在一起,侯玄身下能够负重千斤的健马也不禁发出一声嘶鸣。看来用不了几招,这匹战马就要支撑不住。
侯玄飞身下马,玄武槊长击远攻,将那名兽蛮武士打得不住後退。大貂璫一手执著蛇矛,被程宗扬击伤的经脉迅速恢复。孟非卿宽阔的肩背微微一动,像一头所向无敌雄狮,擎出一对天龙霸戟。
程宗扬退到阵中,只见萧遥逸盘膝坐在地上,身後多了一个人,正是朱骅王韬。王韬双掌贴在他背後,护住他的心脉,萧遥逸双目紧闭,脸色一片惨白。
怎么样?
王韬简单说道:性命无妨,但经脉断了数处。给我护法,我先设法护住他几道主脉。
行!程宗扬用力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虎口震裂,血流满手。
选锋营的铁骑攻势越来越猛烈。战阵三面同时爆发激战,只留出西南方向的缺口。即使有星月湖的老兵在阵前斯杀,雪隼雇佣团的伤亡仍在迅速增加,不少佣兵在压力下已经往西南方向移动,试图突围。
程宗扬知道选锋营用的是围三阙一的经典作战法则,空出的一面其实是一个陷阱,一旦对手丧失斗志,转身逃跑,选锋营的铁骑就会像死神一样穷追不舍,一方逃命,一方追杀,很容易就用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战果。
但这种战法之所以经典,就是因为这样——你明知道对手的目的,却拿不出更好的应对方法。纵然所有人都知道空出的一面是一个陷阱,但处於绝境之中,同时几乎所有人都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有机会在被选锋营的铁骑追上之前逃生。
程宗扬叫道:星月湖大营主力已到!弟兄们!我星月湖在三川口以六百破七千,好水川三千破两万,眼下选锋营不过两千,星月湖大营主力一口便把他们吃掉!所有参战的佣兵兄弟,只要齐心协力杀回江州,每人五十金铢!我程宗扬说到做到!
五十金铢相当於十万钱,那些视金铢为信仰的佣兵汉子一下被这笔巨款挑起热血,狂吼著冲上前去,硬顶住了选锋营的攻势。
程宗扬紧张地盯著战局,一边不断下令,指挥众人进退,利用铁丝网和鹿角反覆阻击敌军。忽然,一队军士从侧面杀出,破开选锋营的黑潮,冲进战阵。
被他派去联络孟非卿的苏骁这会儿浑身浴血,神情却依然冷静,他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出发时一百零一人,目前剩余三十九人。重伤员十七人,已经就地解散。
就地解散是指自行突围,但重伤之下,想在乱军丛中杀回江州,可以想像难度有多大。程宗扬一阵心痛,这个连全是老兵,一战下来损失超过六成,真比割了自己的肉还难受。
其他人呢?
斯上校、卢中校和崔中校带著人马在後面。苏骁道:这一路都是定川寨的溃兵,那些宋军吓破了胆,一时半会儿不敢出来。麻烦的是选锋营。我军被一个营的兽蛮人挡住,卢中校正设法把他们引开,最多一刻钟便能赶到。
难怪没有看到选锋营的大队兽蛮武士,原来是去拦截星月湖的主力。听到星月湖大营的主力再有一刻钟就能赶到,程宗扬放松下来,才发现背後湿漉漉都是冷汗。他撕下一条布料,裹住受伤的虎口,低声道:那个死太监是什么人?
苏骁神情凝重地说道:选锋营都指挥使秦翰。
不是都监?一个太监当什么主帅?
苏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低声道:他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
程宗扬对秦翰的名头不熟悉,民间知道的也不太多。但秦翰的大名在六朝军界却是如雷贯耳。皇图天策府唯一一名太监学员。当时与他同级的少年听说自己要与一个阉人同学军事,没少痛骂那些教官趋炎附势。但第一年,这个死太监就拿了射柳第一、沙盘第一、格斗第一、策论第一……总之那一级正常人最高名次就是第二。第二年,死太监又包揽全部第一,第三年也是,第四年还是。到第五年大家都已经绝望的时候,死太监终於不是第一了——送他来上学的宋主死了,他要回去戴孝。
继位的宋主对这个不务正业的死太监也没多少好感,不久夏州叛乱,就把他踢出去当了监军,等第六年同级的少年毕业,姓秦的死太监已经大大小小打了十余仗,身份也从监军打成直接领军的武将。从那以後,只要宋国有战事,都少不了姓秦的死太监。无战不与,无战不胜,前後一百多仗,每战都身先士卒,单是受伤就有四十多次。
如果换作别人,这样的战绩早就被捧成百战百胜的军神,不过他一个身体残缺的阉人,有一点良知的文人士子都不肯替他吹嘘,那些肯替他吹嘘的,他又没钱给。因此军界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宋国有个堪称猛将的死太监,更不知道他是皇图天策府出身。但对於宋国朝廷来说,这个太监再讨厌,也是个很能打的太监,不计报酬不辞辛苦,一道诏书下去,立刻出征,打完仗下道诏书安慰一下,随便给个荣衔,连赏钱都不用多给,比一般的将领还好用。
秦翰半个月前接到夏用和的告急书信,通知他当年岳逆的星月湖余孽重新聚集,紧接著朝廷的诏书和枢密院的调兵文书一道送来,口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似乎朝廷很不愿意让一个太监领兵,但看在先主的面子上,赏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秦翰没有什么废话,随即出兵。他先从云水行至丹阳,再沿宋境南下,一路夜行日宿,没有惊动任何官府。
定川寨的烟花和火光被藏锋道人等人施法隔绝,金明寨一无所见。秦翰的选锋营从北而来,正看得清楚。两千军士立即全速出动,赶在龙卫军全军崩溃前,给了星月湖致命的一击。
秦翰的丈八蛇矛与孟非卿的天龙霸戟战在一处,身边数丈范围内劲风如割,远远看去,只见黄沙飞舞,几乎看不到两人的身形。
侯玄仗槊深入宋军阵後,靠一人之力与选锋营的亲兵猛将缠斗,阻止他们攻入战阵。铁丝网多处破损,如果不是刚才抓紧时间钉在地上,这会儿早己散架。
程宗扬把苏骁带来的人手全部投入进去,拚命挡住选锋营的攻击。
这一刻钟的时间分外漫长,程宗扬几次都忍不住怀疑闹钟是不是坏了,竟然还没到时间。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日出东方!
战阵中残存的军士立刻振奋起来,齐声道:唯我不败!
选锋营的战鼓突然中止,接著响起金属敲击的声音。选锋营的铁骑潮水般退却,还没有忘了抢走同伴的尸体。
阵中传来一声巨响,接著黄沙分开,孟非卿胸前被蛇矛划出尺许长一道,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膛。秦翰头上的紫貂玉璫被天龙霸戟割碎,长发飞舞著,手执蛇矛,昂然而立。
孟非卿把双戟收到背後,多谢大貂璫指教。
秦翰冷哼一声,拔起蛇矛,飞身跨上战马,朝火光漫天的定川寨驰去。他与孟非卿的修为在伯仲之间,但刚才被那年轻人偷袭,经脉受创,再斗下去也难以讨好,况且星月湖大营主力已至,硬拚之下,胜负难料。
孟非卿也不敢久战,秦翰初来乍到,不知详情,只看到定川寨火起,以为宋军已经大溃,才领兵後撤。如果金明寨的捧日军闻讯出动,与定川寨的龙卫军、秦翰的选锋营三面合击,星月湖大营兵力再多几倍也免不了全军覆没。
雪隼佣兵团的雇佣兵途中遭遇兽蛮营,血战之下,只剩半数生还,这时看到宋军後撤,都有种劫後余生的感觉,不少人手臂一软,丢了武器躺在满是鲜血的泥土上,大口大口喘著气。
除卢景去引开选锋营的兽蛮武士未至,其余六骏已经合兵一处。萧遥逸重伤不醒,崔茂接过王韬继续给他疗伤,孟非卿下令由侯玄和斯明信各带一营断後,其余人马立即带上负伤的同伴返回江州。
敖润浓密的须髯几乎被鲜血黏住,他摘下铁弓,把石之隼的尸身背在背上,然後牵了匹龙卫军溃散时遗留的战马走过来。
程头儿,敖润双眼发红地说道:石团长说过,他如果出了什么事,就让我们都听你的。
程宗扬原以为石之隼在暗中窥视小紫,对他颇为忌惮,这时知道他的目标是梦娘,虽然心下还有些疑惑,敌意已经消散许多。可惜石之隼已死,他受谁委托来找梦娘,已经不得而知。
跟我来吧。程宗扬道:雪隼团和星月湖,都是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