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包厢,大概就是岳帅当年常去的。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捏碎蜡丸,拿出里面的书信。
秦会之忍不住道:公子,那位客官请公子进去看球,不知以公子之见,那位客官是什么人?
程宗扬想了一下,大概是个很寂寞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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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秦会之骇然变色。
程宗扬面沉如水,没错,就是丹阳。
那名线人送来的情报一共三份,第一份就让程宗扬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贾师宪已经秘密派特使赶赴建康,提出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换取晋国对江州状况的正式表态。
丹阳在广阳下游,是晋宋两国通行云水的门户。贾师宪抛出这样的价码,可谓是份量十足。六朝的贸易交通主要靠的是云水,但晋国一直被排挤在云水贸易圈之外,不得不开凿广阳渠,连通大江和云水。换作自己是王茂弘,能拿到丹阳恐怕也会心动。
但真正值得思考的是这份情报背後的意味。这件事要想定下来,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贾师宪现在才派人去,难道是准备将江州之战再打上三个月?
怀著这个疑问,程宗扬打开第二份情报。这一份情报的内容让他又惊又喜:《为兴邦整兵增岁入汰冗员诸事札子》,上奏者是贾师宪。
札子很长,简单来说,贾师宪提出一系列措施,继续推进方田均税法,清查土地,增加收入,同时整顿禁军,淘汰老弱,裁撤冗官冗员。程宗扬注意到,其中有一份总计一千万贯的特别开支计划,虽然贾师宪在札子中没有具体谈到这项特别开支计划的内容,但那个线人在旁边毫不客气地注明:江州军事支出。朝廷岁入十分之一。
一千万贯,程宗扬啧啧赞叹道:贾太师真是大手笔。
五百万金铢?宋国何时这么有钱了?秦会之拿过情报草草看了一遍,因为贾师宪并没有提及具体开支计划,也无从猜想他如何筹措资金。
至少说明一点:咱们这位贾太师是铁了心要打下江州,剿灭星月湖。程宗扬道:这五百万金铢的军费,差不多够半年开销。
俞子元道:若是贾师宪突然暴毙,宋军必定会退兵。
程宗扬有些惊讶地看著他,星月湖大营出来的果然不同凡响,竟然想对贾师宪下手。
如果是三个月之前,能刺杀贾师宪,迫使宋国退兵,自然是最佳选择,但现在情形已然不同。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营的目的只有一个:以胜利求生存。但自己的目标更高一些:不但生存,还要发财。可是想发财,就不能一下子把宋军打跑,不然战事结束,粮价回落,云家和自己的投资就立刻打了水漂。为了这点根本的分歧,程宗扬不惜采用让星月湖入股的方式,将双方利益捆绑在一起,才好不容易说服孟老大配合自己的行动,但在俞子元等人看来,目标还是单纯的打退宋军——毕竟战争流的是星月湖大营兄弟的血。
程宗扬有些惭愧,他本身并没想过把自己的富贵建立在星月湖大营的牺牲之上,可他不得不承认,事实却与此接近。
秦会之道:纵然刺死贾师宪,宋军也未必退兵,反而更有增兵的借口。宋国若打出追究凶手的旗号,晋国也不好阻拦他们兴师问罪。
程宗扬已经打开第三份情报,一看之下,眼角就暴跳起来。半晌,他黑著脸道:那些都是小事,来看看这一份吧。
秦会之和俞子元同吃一惊,一个道:好毒辣的手段!
另一个道:立刻联络孟上校!
相对於前两份情报,这份情报的内容很简单。选锋营主帅,大貂璫秦翰递上札子,请宋主同意他与江州贼寇和谈,并亲自进入江州,面见匪首孟非卿——然後在席间暴起发难,刺杀孟非卿等人。
秦翰是宫中内侍,属於宋主私仆,这样的举动必须要向宋主请示。线人送来情报时,宋主还没有作出决定,似乎还在犹豫用一个太监换取匪首的性命是否划算。
程宗扬虽然对孟老大的身手深具信心,但以秦翰的修为,如果在谈判中不计生死地出手袭击,天下敢说不放在眼中的恐怕也没几个。
程宗扬立刻叫来林清浦,与江州方面联络。
一夜过後,程宗扬的脸色愈发难看。林清浦居然一整个晚上都未能联络上江州,他的水镜术一过烈山就受到强烈的干扰,数次施法不仅未能越过屏障,还险些灵识受创。
是法阵。耗尽法力的林清浦脸色苍白,如果不是他得到灵飞镜之助,法力突飞猛进,干扰中可能已经受伤。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临安方向?
这个法阵是将江州方圆十里隔绝起来,无论是哪个方向的水镜术,都会受到干扰,并非针对一方。林清浦道:这种法阵专为克制法术传讯,设置极为繁复,即使有足够的人手,至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布置。
程宗扬面冷如冰,这时他才想起那支由虎翼军护送路过筠州的工匠队伍——贾师宪可能在两个月之前就著手准备江州的围城,连建立法阵的队伍都带上,算得上是面面俱到了。
贾师宪并不是一个十分轻佻的人,当星月湖大营以事实证明,十万禁军仍然是小看了江州的实力之後,贾师宪猛烈的反击使千里之外的程宗扬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子元,派人去江州,以最快的速度把秦太监的消息带给孟团长。
程宗扬立即作出决断,一方面派人去江州传讯,希望能赶在宋主的诏书到达之前通知孟非卿戒备,而他准备的另一手措施更加困难。
咱们这边也不能闲著,程宗扬道:会之,咱们得想个办法让宋主打消秦太监这个念头。
以秦会之的城府,接到这个任务也不禁咧嘴。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就算真有回天之力,也得能进入宫中面见宋主。但家主的命令如果推辞,就不是秦会之了,他抱了抱拳,遵命。
这几桩事都不是现在能解决的,程宗扬已经作出应手,便暂时放到一边,开口道:老敖,情况怎么样?
威远镖局有两名兄弟盯著,暂时没有动静。林教头昨天下午出了趟门,监视的兄弟认出来是禁军的陆虞侯请林教头吃酒。太尉府方面,今天一早花花太岁和他的十三太保聚到一处,不知在做什么勾当。
程宗扬兜了一个圈子,然後道:备礼!我要去一趟威远镖局!
众人没想到他突然会想起去威远镖局,秦会之义不容辞,挺身劝阻道:公子三思!
我又不是去砸场子。除了一般的礼物,再取两支象牙。程宗扬道:我倒想见见这对卖女儿的镖头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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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寅臣四五十岁年纪,头发稀疏,眼中却透出一丝精明,颇有些市侩气,让程宗扬想起祁远和筠州城那帮粮商,若不是走路时脚底如同生了根,功底扎实,几乎看不出是武林中人。不过太尉府货物出事这数月,李寅臣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即便他再精於算计,面对吃定他的太尉府小衙内,也毫无作用。
对於这个贸然登门的商人,李寅臣本来只是应付式的敷衍了事,但当那商人的仆从搬出两支一人高的巨型象牙,李寅臣一下站了起来。
程宗扬离开筠州前,专门去了趟荆溪的象牙窝,费尽力气从泥潭中取了十几对猛玛牙,一并装车运到临安。这些猛玛牙比寻常象牙形制更大,牙质也更好,一拿出来就把见多识广的李总镖头给镇住了。
这……这……公子可是要委托敝镖局押运?
程宗扬道:不错。这两支象牙是从昭南贩来,要送往晴州。在下虽然是晴州商人,但威远镖局的名声早已耳熟成详。若有李总镖头亲自押运,在下也可放心了。
敝号……敝号……李寅臣定了定神,改口道:不知公子有何要求?
走陆路,十五天内运到晴州的鹏翼总社。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运费一千金铢。
李寅臣神情犹豫,旁边一个美妇却道:这两支象牙虽然昂贵,也不过两千金铢上下,公子为何肯出一千金铢押运?
说话的便是李师师的娘亲,*玉带阮香琳。她容貌与李师师有八分相似,修眉如画,目如秋水,身量比李师师略高,身材丰润,肌肤白腻,果然是个出色的美人。但出乎程宗扬意料的是,这阮香琳倒不像他夫君李总镖头那样市侩,更像是个快人快语的豪爽女子,丝毫看不出有梁公子说得那样不堪,不知道是因为她演戏的功夫已至化境,还是因为梁公子那番话全是吹牛皮。
商业机密,请恕在下不能透露。程宗扬一派笃定地说道:但只要李总镖头十五天内走陆路将货物送到,一千金铢的镖费立即奉上。
从临安到晴州,并不需要经过诸国交界的蛮荒之地,这趟镖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李寅臣犹豫良久,终是舍不得这笔镖费,答应下来。
阮香琳皱起眉,似乎不满丈夫的决定,她道了声失陪,然後与丈夫一同走到厅後。
两人并没有走太远,程宗扬竖起耳朵,小心听著两人的交谈。
师师出阁在即,你哪里走得开?
李寅臣苦笑道:正是如此,我才要走这趟镖。
师师已经十八岁,嫁到太尉府的小衙内,往後你便是高太尉的亲家,为什么还要躲来躲去?
只是一年的妾室——阿琳,你这么做,师师的名节可就毁了!
镖局丢了太尉府的货物,你想保住镖局,又想保住女儿,哪里有这般便宜的事?况且以师师的姿色,只要她肯服小,用心服侍小衙内,小衙内难道还舍得将她丢出去?阮香琳道:你若借此机会求上高太尉,讨个前程,将来女以父贵,就是嫁给小衙内作妾室、作正室又有什么不可?
李寅臣顿足道:阿琳,你怎么如此糊涂!那花花太岁岂是个怜香惜玉的?师师去太尉府名不正言不顺,焉可作正室?
师师小时请匡神仙算过命,匡神仙亲口说的,师师十八岁得逢贵人,纵然不是正室,也是难得的良偶。若能攀附上这门亲事,不但师师终生有靠,父母也能因此富贵——阮香琳道:这番话难道不是著落在太尉府的小衙内身上?匡神仙还说,若一念之差,失此良机,不仅害了师师终身,还祸连父母。
李寅臣道:江湖术士所言岂可当真?那小衙内是有名的花花太岁,哪里会来帮衬咱们?富贵的话头提也休提。
我不管。阮香琳赌气道:能不能富贵谁也不知道,但不允诺高衙内,眼前的家破人亡可是一定的。你若想我和师师被官府发卖,尽管去回绝太尉府好了。
李寅臣踌躇良久,最後叹了口气,这趟镖我接了。师师的事,由你作主,只要将来莫怨我便是。
李寅臣出来道:这趟镖明日一早由在下亲自押运,按规矩,请公子先付两成的镖金。
程宗扬痛快地取出二百枚金铢。心里暗道:匡仲玉啊匡仲玉,你竟然还给李师师算过命。别人我不知晓,你那算命的手艺有多不靠谱,大伙都心里有数。李总镖头夫妻可被你给坑苦了,生生要把女儿丢到火坑里,还一门心思地以为攀上了高枝,想著要荣华富贵。江湖骗子害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