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一直在寺里修行吗?
所谓坐禅多半只是掩人耳目。
程宗扬明白过来,又问道:姓米那位呢?
郭槐垂着眼睛道:米远志是太乙真宗旁支,与王珪、秦仲越系出同门,论辈分是蔺掌教的师侄辈。
王珪自己记忆尤新,禁军重将,修为直逼谢艺,江州之战中,被孟老大、侯二哥联手击杀。如果米远志也拥有相近的实力,眼下倒是个得力的臂助。
程宗扬笑眯眯道:大貂璫身在深宫,对江湖掌故倒是了如指掌啊。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皇城司是朝廷鹰犬,陛下耳目,岂敢闭目塞听?
程宗扬迅速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自己一方虽有六人,但秦桧生死未卜,金兀术和青面兽各自负伤,能够一战的,除了自己就剩下两名邀来的帮手:郭槐和米远志。
黑魔海一方与自己这边的情形居然差不多,巫嬷嬷和西门庆一蹶不振,剑玉姬以外,还剩下已死老僧和静善。论实力,自己一方还占了上风。
程宗扬心头涌起强烈的杀机,机会难得,剑玉姬算无遗策,除了布下翻江会和齐姊的局,还请出八臂魔僧师徒,本人更是亲自出马,对这场鸿门宴下了偌大的赌注。
如果仅凭自己手上的实力,这会儿早已一败涂地。但她无论如何也算不到自己会请来大内和太乙真宗的帮手。眼下自己占了六成胜算,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往后再想引剑玉姬出面可就难了。
程宗扬向郭槐暗暗递了个眼色,一边叫道:老和尚!你不是想要袈裟吗?拿去!
已死老僧状如疯魔,八条手臂车轮般挥舞翻飞,将米远志逼得步步后退。闻声他神情微动,被米远志抓住这一线机会,长剑闪电般递出,刺向已死老僧的心口。已死僧四条手臂同时一收,抓住米远志的长剑。
就在这时,一股冰寒的气息袭来,程宗扬犹如一头猛虎,屠龙刀狂劈而下。
叮的一声,已死老僧手中的金刚杵应声而断,淡金色的手臂绽开一道尺许长的伤口,接着又被刀锋的寒气凝冻,肌肉像冰雕一样扭曲着。
大日如来!已死老僧背后一只金色的手掌蓦然涨大,带着炙热的气息一掌拍下,击在屠龙刀刀背上。
砖石飞扬,程宗扬的屠龙刀像切豆腐一样劈进地面。已死老僧四条手臂握住米远志的长剑,一臂受伤,一臂按住屠龙刀,剩余两条手臂一拧,转到身前。
已死老僧犹如金刚怒目,厉喝道:金刚萨埵!一只捻着佛珠的手掌在空中张开,抓向程宗扬的面门。
程宗扬屠龙刀被拍进地面,一时无法拔出,眼看已死老僧一掌抓来,他手肘往地上一撑,像跳街舞一样身体横飞起来,双脚连环踢在老僧掌心。接着米远志一声清啸,长剑刺向已死老僧的右眼。
程宗扬出刀的同时,剑玉姬也没闲着。这边迎敌的却是金兀术和青面兽。两人一使重槌,一使长枪,全力迎向剑玉姬。大貂璫郭槐则身形一闪,骈指朝委顿在地的西门庆眉心点去。
西门庆刚刚醒转,见状狼狈地打了个滚,一边叫道:救命--静善冷冷瞥了他一眼,终于还是雪豹般跃起,攻向郭槐的侧面。老太监无论眼、手、身、意都锁在西门庆身上,出手一往无前,看似要将这狗贼一举毙于指下,静善刚一动,他凌厉的攻势却像是大堤决口,转而朝静善席卷而去。
静善终究比不上老太监阴险,如果说与巫嬷嬷交手,郭槐还留着几分实力,这一招则是他蓄意施为,引静善主动来攻。静善只觉劲风割面,完全是本能地侧身跃开,试图避过老太监的攻势。
西门庆双目寒意大盛,忽然一掌拍在静善背心,把她掷向郭槐,接着手中的天魔伞化成十余枚白骨短剑,射向另外一端的米远志!
米远志道袍真气涌动,剑光如电,凌厉无匹,显示出至少六级的修为,然而面对已死老僧这个八臂魔僧,却没占到半点便宜。
嗡!
已死老僧口诵真言,八条手臂空着手掌捏出指诀,其余手中法器齐鸣,将米远志的剑势生生压制住。
班!
十余枚白骨短剑从已死老僧臂间穿过,闻声速度徒然提升一倍,发出尖锐的啸声。
匝!
已死老僧那条受伤的手臂迎向屠龙刀,毫不意外地迎刃断落。
萨!
已死老僧断臂五指箕张,一掌拍在程宗扬胸口。
埵!
程宗扬收刀护身,攻势为之一缓。
哞!
最后一声佛咒诵出,已死老僧剩余的七条手臂同时击向米道人。
米远志身形一缩,长剑织出一片银白的光幕,犹如一只蚕茧护住身体要害。
疾射的白骨短剑虽然声势惊人,却没有一枚穿透光幕,被剑网尽数格飞。
天上地下!
暴喝声中,已死老僧一臂劈进剑网,随即被剑气割出无数交错的伤口。但米远志严密的剑网也因为这条手臂被撕开一角,紧接着两条淡金色的手臂从剑网的缺口探入,一只手掌抓住米远志的面门,另一只则握着一柄圆环状的法器,从他喉头一掠而下,直切入腹。
鲜血横飞间,已死老僧诸臂齐张,犹如狂魔,喝道:我佛独尊!
程宗扬将那条断臂绞得粉碎,纵身往米远志扑去。米道人由胸至腹绽开一道巨大的伤口,却没有当场毙命。他盘膝趺坐,双手按住胸腹的伤口,掌心射出一屋朦胧的黄光,已经用上太乙真宗秘传的行气存神之术,稳住伤势。
已死老僧顾不上取米远志性命,鹰隼般朝郭槐掠去,声色俱厉地喝道:老阉狗!放下老僧徒儿!
静善被西门庆一掌推出,身不由己地撞向郭槐。她胸前的念珠猛然分开,扇形朝郭槐击去。
郭槐双目低垂,衣袖微微一晃,将十八枚金星紫檀念珠尽数收入袖中,接着一掌抹在静善肋下。静善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左侧的肋骨尽数折断。
已死老僧双臂捞起庭中一只石香炉,朝郭槐砸去,另外五条手臂各自捏出法印,暴喝道:怒!
郭槐瘦小的身形像被狂风卷起一样飘出丈许,忽然他袖口一荡,飞出一条黑黝黝的细鞭。
夕阳仿佛黯淡下来,天地间只剩下一条暗黑的鞭影。
八臂魔僧手中的石香炉轰然破碎,石屑雨点般飞开。他两条淡金色的手臂被鞭影缠住,骨骼一瞬间扭曲、折断,寸寸碎裂。
鞭影凭空消失般收回袖中,郭槐落在地上,他佝偻着腰背,布帽下露出萧索的白发,木讷的神情就像一件不起眼的家俱。
程宗扬这时才惊觉这位大貂璫的真实修为远远超过自己的估计,凌驾在米远志之上的八臂魔僧,竟然一招败北,输得干净利落。
已死老僧冷冷盯着郭槐的衣袖,忽然仰天长笑,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已死老僧腾身而起,一手抓住静善,大官人!你敢害我徒儿!此仇必有报之!
西门庆阴声道:伤你徒儿者,老阉狗是也!关我西门何事!
呸!已死老僧毫不客气地啐了回来,老阉狗已经是废物!老衲何苦找他麻烦?仙姬小心!老僧去也!
已死老僧挟着徒儿越墙而出,接着两具庞大的身影同时飞起,巨石般重重跌在地上。
剑玉姬曼妙的身影凌空走来,双足悬在尺许高的空中,足尖不染纤尘。虽然知道这只是她的幻身,仍不禁让人惊叹她绝美的风姿。
剑玉姬淡淡笑着,玉齿间轻轻吐出三个字:荡星鞭。
郭槐身形愈发佝偻,低低咳嗽几声,没有说话。
武穆王从敝宗夺走的荡星鞭,果然是在郭大貂璫身上。剑玉姬如释重负地说道:教尊得知,必定欣喜非常。
郭槐不言不笑,那条荡星鞭蛇一般从袖中探出尺许,在身前微微浮动。
岳贼把这荡星鞭交给你,想来是让你保护刘娥。剑玉姬轻笑道:他倒舍得。可惜此鞭虽然神妙异常,用之不当,却难免噬主之忧。大貂璫咳嗽不止,想必是妄用此鞭,伤了肺经。
郭槐冷哼一声,荡星鞭先扬后抑,刹那间仿佛将空间撕开一角,鞭影下仿佛露出一片闪烁着星光的夜空。
剑玉姬美妙的身影像风一样流逝,接着现出她艳光照人的真身。
荡星鞭笔直挥出,与剑锋交击的刹那,鞭身波浪般弯曲起来。庭院中的青砖早已被已死老僧双拳震飞,这时鞭风掠过,厚重的青砖像风化一样变成碎粉。接着一道细细的鞭痕透入剑身,像小蛇一样在剑内游动着,朝剑玉姬的纤指掠去。
剑玉姬唇角的笑意凝住,她玉指一紧,将鞭影从剑中逼出,就这么一瞬间的变招,她已经失了先机,被滚滚涌来的鞭影罩住。
郭槐慢吞吞道:当日武穆王用此鞭绞杀西门夫人,收了她的一魂一魄置于鞭中。还请仙姬当心。
忽然一声清啸,如潮的鞭影蓦然退散。剑玉姬犹如一只艳光四射的孔雀从鞭影中飞出,长剑微微一旋,从郭槐肋下刺入。
郭槐身形一闪,整个人从衣间滑出,失去支撑的衣物仍保持着原来的形状,接着被剑光绞碎。
好一招金蝉脱壳。剑玉姬道:大貂璫再接奴家一剑。
郭槐神情微变,厉声道:你哪里学来的剑法!
剑玉姬妙目生辉,大貂璫好眼力。正是华妙宗的玄元仙剑!说着剑上泛起一层绚丽而又神秘的光华。
去死吧!
程宗扬一声狂吼,屠龙刀划过数丈的空间,眨眼间劈到剑玉姬身前。那抹绚丽的剑光在屠龙刀的寒光下凝住,接着散为无数流星。
剑玉姬连发丝也没有动一下,程宗扬却连人带刀整个弹飞,被郭槐在背后一托,才稳住身形。
剑玉姬道:果然是太一经,难怪游婵会上你的当。
郭槐往前踏了一步,荡星鞭平平伸出,速度虽慢,撕开的空气却发出尖锐的啸声,犹如鬼哭。
剑玉姬手臂平举,劲气交击的刹那,她曼声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剑气纵横交错,蛛网般攻入荡星鞭最薄弱的一环。
暗黑色的鞭影一瞬间荡出无数圆环,将凌厉的剑气逐一化解。接着鞭梢猛地挑起,刺在剑玉姬肘下。
剑玉姬雪白的手臂溅出一朵血花,长剑锵然落地。就在这时,郭槐手臂一震,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身后一柄长剑鸿羽般飘落,变幻的剑势如诗如梦,轻飘飘穿过荡星鞭最后一个圆环,从郭槐右肩刺入,没有半点停顿地直没至柄。
郭槐佝偻的身子不堪重负般单膝跪倒,他干枯的白发溅上血迹,右肩上多了一只剑柄,剑锷是一串繁复的鸟篆,剑柄只有一手长短,形式古朴之极,质地非金非玉,只有一抹淡淡的莹光在柄上流淌。
而握着剑柄的女子,赫然是他对面的剑玉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