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间从零翻到两万金铢,旁人也许会觉得拿两万金铢买一个原本一文不值的股份是笑话,高俅却反过来看出这背後所意味的暴利。事实上程宗扬这几日游说自己结交的官员,没费多少口舌,就引得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等人纷纷入股,不是因为他面子够大,而是因为那几位都看出这一点。从这一点来说,这几位倒称得上是奸雄所见略同。
高俅道:“老夫马齿渐长,总给小儿留点家业。”
程宗扬没有答话,只低头削着水果,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高俅也是老江湖,察颜观色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他一手拿着蛇麻酒,欲饮未饮,耐着性子与程宗扬周旋。
最後还是程宗扬没撑住,他放下水果,“有件事要跟苏爷告个罪——衙内这会儿已经离开临安。”
高俅拿起酒杯饮了一口,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又引商儿去哪里鬼混了?”
程宗扬咳嗽一声,老老实实道:“去汉国学着做生意去了。”
“噗!”高俅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荒唐!”高俅拍案道:“士农工商!商人乃四民之末!商儿有产业找奴仆打理便是,哪里用自己去学生意!汉国——”他咆哮道:“汉国民风凶悍!多有横行不法的豪强!刁钻蛮横的酷吏!好勇斗狠的游侠儿!我家小儿岂能去那种地方!”
高俅披头盖脸一顿痛骂,程宗扬被他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也不敢擦,还得赔着笑脸给高俅添茶,“苏爷息怒,先喝杯茶去去火。”
“少来!”高俅怒道:“老夫要立刻回府,召集禁军追赶商儿!”
程宗扬把茶杯递到高俅手中,认真道:“这次你把他追回来。高智商这娃可就彻底废了。”
高俅含怒盯着他。
“太尉对衙内的悉心爱护,有目共睹。但衙内平常做的事,想必太尉也有所耳闻吧?”
高俅冷哼道:“不过是和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幹些小儿的勾当,有何不妥?商儿在年轻人中的威信,可不是靠的老夫!”
程宗扬险些吐出来,还威信……高俅这偏心都偏得没边了。
“太尉,我是认真的——衙内不笨,甚至还是个聪明人。”
“废话!”高俅不满地说道:“那可是老夫从小养到大的孩儿!”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可如果现在没了太尉,衙内能支撑这份家业吗?”
高俅犹豫了一下,“未尝不可。”
“坦白的说——不可能。”程宗扬道:“太尉想必知道,朝堂中那些衣冠贵人,不敢说全是衣冠禽兽,但有一半都是豺狼!魏篝侯的事情太尉比我清楚,无非是自不量力,贪图爵位,结果羊入狼穴,尸骨无存,连自家妻女都成了世人的笑柄。”
高俅道:“他的典当行作孽太多,有此报应也是情理之中。”
“温室里种不出青松,笼子里养不出苍鹰。”程宗扬道:“衙内不缺聪明,缺的是历练。”
高俅沉默半晌,沉声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老夫终究是放心不下。此去汉国,山高路远,商儿若有丝毫闪失,老夫如何对得起恩公?你说的历练却也不错,老夫这便让富安带一个都的禁军精锐,随商儿历练……”
“停!”程宗扬赶紧打断他,“一个都?这是去打仗的吧?最多五个人!”
“你可知北地游侠虎狼成性!重然诺,轻生死,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高俅道:“无论如何,不能少于五十名禁军!”
“十名!”程宗扬咬着牙道:“而且不能露面!只能在暗处护卫!要不然此事就此作罢。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告诉你衙内在哪儿。”
高俅指着他,怒声道:“你!”
程宗扬扯开衣领,一脸无赖的拍着脖颈道:“有种你拿屠龙刀朝这儿砍!”
高俅恨恨跺了一脚,拂袖而去。
自己先斩後奏,终于逼得高俅放手让高衙内历练,程宗扬心里一阵轻鬆,路已经给高衙内铺好,往後怎么走,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如果高衙内真是岳鸟人的儿子,自己也算对得起这位岳父大人。
眼看已经是午时,程宗扬随便吃了些东西,便马不停蹄地赶回翠微园。
园中静悄悄的,内院的柳荫下,两个女子正坐在一处说话,其中一个徐娘半老,仍然骚媚入骨,正是兰姑,另一个身柔体娇,举止放浪,却是昔日的赌场老板游婵。
程宗扬走过去笑道:“正想介绍你们认识,你们倒自己先聊上了。”
两女起身道:“公子。”一边说,兰姑一边还骚媚地抛了个媚眼。
程宗扬连连摇手,“兰姑,你就饶了我吧。这媚眼还是给老四留着吧,我可吃不消。”
兰姑笑啐道:“原来公子也是个银样蜡枪头。”
“我这么*的秘密都被你知道了?”程宗扬惨叫道:“兰姑!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啊!”
游婵被黑魔海当作叛徒废去武功,经过多日的调理才勉强可以起身。此时虽然薄施脂粉,脸色仍有种失血的苍白。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地看着这一幕,方才的交谈中,游婵已经知道兰姑的来历,却没想到这位“飞鸟上忍”背後的原身会是如此随和。
程宗扬道:“你们谈什么呢?这么开心。”
兰姑笑道:“还不是公子画的那个大饼?把奴家的心肝都勾引起来。今日正好遇到游掌柜,越说越是投机了呢。”
“好啊!将来你的青楼,游婵的赌场,正好能做邻居。”程宗扬笑道:“乾脆你们合伙设一处青楼赌坊,里面的荷官都是光屁股小妞,保证那些赌客大晕其浪,抢着往外输钱。”
两女都笑了起来,“全脱光便少了韵味,还是欲露未露更诱人。”
程宗扬大度地说道:“这事儿你们是行家,我就说说。临安这边的商号暂时由秦会之打理,你们有什么念头,尽管对他讲。用不着给我省钱,但要花的是地方。”
兰姑笑道:“公子尽管放心。奴家省得。”
程宗扬拉起游婵的手,探了探她的脉象,“你好好将养身子。赌坊少说要半年才能开张,用不着心急。”
“是。奴家知道了。”
程宗扬微微一笑,然後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找个好人家,便嫁了吧。”
游婵身子一颤,露出疑惑的眼神,接着变得幽怨起来。
程宗扬暗暗叹了口气,以自己对游婵的恩义,如果把她收入房中,任谁都觉得理所当然,没人会吐半个不字。但程宗扬知道,那样的结果也许自己能占些便宜,但最终只会是害了游婵。
自己可没心情建一个规模庞大的後宫,把遇到的女子尽数收入囊中,一个月也不定能见上一次面,还非要霸占着不放。与其让这些女子闲置,造成极大的浪费,并且充满戴绿帽的风险,还不如好聚好散,大伙留一份交情。
“公子。”王蕙匆匆出来,虽然努力保持镇静,眼中却露出一丝焦灼,急切地说道:“师师不见了。”
程宗扬呆了半晌,“怎么不见了?”
“师师平常起得很早,但今天早晨奴家去寻她说话,就没有见到她。奴家以为她出门办事,也未曾在意。可一直到午时,仍不见踪影,奴家才觉得奇怪。问众人时,都说未曾见到师师。”
先是卓雲君和阮香凝失踪,现在又丢了个李师师,程宗扬越想越觉得不对,他安慰道:“也许是去钱庄了。我让人去看看。”
王蕙接下来一句话,让程宗扬仿佛兜头浇了盆冷水,“郭公公也不见了!”
“清浦!老朮!韩玉!”
程宗扬连声把众人唤来,听说园中平白少了两个人,众人都面面相觑。程宗扬有苦难言,阮香凝和卓雲君的事自己一直瞒着众人——毕竟林娘子在自己房里的事,实在不好往外说。当然,大家都知道他房里有女人,只是没人多问。
这一番折腾,外院也被惊动起来,崔茂披着一身青袍缓步过来,听到程宗扬在问李师师和郭槐,他抿了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道:“今日一早就出门了。”
金兀朮道:“不可能!吾睡觉还睁着眼睛!”
“没走大门,是从湖上走的。”
程宗扬道:“六哥,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卢五哥今早回来,送他们走的。”
程宗扬叫道:“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卢五哥带他们去哪儿了?”
崔茂道:“多半是去雲涛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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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涛观是宋国宫廷所建的道观,宫中贵人时常往观中小住,几乎等于大内的行宫,这些都是程宗扬早己知道的。可卢景、李师师、郭槐、卓雲君、阮香凝,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一块儿去雲涛观,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星月湖大营自从被宋国列为叛逆,双方便反目为仇。但星月湖大营对宋国的敌视程度,也有高下之分,斯明信和卢景显然是最激烈的那种。萧遥逸提到,他们两个曾经闯入宋宫,向太后追问岳帅长女的下落,虽然没有结果,但态度可见一斑,如果说卢景找郭槐的麻烦,自己一点都不意外——但这和李师师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一头雾水地赶到雲涛观,却见观门紧闭,门里由小黄门充作的道僮只说今日观中有事,闭门谢客,无论谁都不能进。
程宗扬也不和他废话,直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越墙而入。
雲涛观在南屏山下,占地极广,好在自己来过一趟,大致看了一下方位,便朝当日刘娥给自己纳妾的地方赶去。
刚转过弯,背後风声忽然一紧,接着背脊像被烈火烧炙般,传来一股炽热的掌风。
程宗扬身子一侧,贴着院墙立定,先解除背後的威胁,然後一掌拍出。对面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道人,不过看他下巴光溜溜的,多半也是宫里的太监。
双掌相交,那太监一声闷哼,抱着溅血的手掌向後退去。却是程宗扬掌力还未吐实,便从袖中挥出珊瑚匕首,在他掌心扎了个透明窟窿。
那太监发出一声尖啸,不过时,远处便传来衣袂破空的微响,几名看守道观的太监顷刻赶来,将程宗扬团团围住。
这些太监修为都不低,虽然比起郭大貂珰还差了一截,但几个人一拥而上,自己想逃都不容易。
领头的太监刚要开口,却见程宗扬手掌一鬆,把那柄锋锐异常的匕首扔到一旁,接着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架势,“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打架的!”
忽然後面有人尖声道:“原来是公子爷!”
陈琳排众上前,跪下施了一礼,“奴才见过公子爷。”
程宗扬道:“姨娘也来了?”
“刚到半个时辰。”
“难怪观门关这么紧呢。”
陈琳道:“奴才正是去接公子,没想到公子爷已经到了。这边请。”
那些太监这时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恭恭敬敬施了礼,然後各自退开,就连刚才被他伤了手掌的太监也没有半点怨色。
程宗扬捡起匕首,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要劳姨娘的大驾?”
陈琳躬着腰在前引路,闻言道:“是娘娘的主子来了。”
程宗扬听得稀奇,“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太皇太后的主子?难道是你们先帝的先帝诈尸了?”
陈琳毕恭毕敬地说道:“公子一去便知。”
程宗扬正纳闷间,忽然打了个冷战,能被刘娥当作主子的,只有一个人:星月湖大营的缔造者、宋国那位以莫须有罪名下狱的叛逆、众人口称的岳帅、黑魔海说的岳贼、鱼氏口中的混蛋鹏、武穆王岳鹏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