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了一下身子,拉开了床的帐子,我立刻看见了苍白并且憔悴的脸,但看上去相当平静,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我以前的担心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真的是你吗,简?”她的声音很独特,而且很柔和。
我心里暗暗想道:“她不会死的,他们一定犯了个大错误。如果真像她们所说的,她说话的口气和神情绝不会这么平静。”
我向她的床边靠过去,吻了她一下。她的额头很冰,面颊是又凉又瘦削,手和腕也是这个样子,可她笑起来的样子没有一点儿改变,仍和以前一样。
“简,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已经十一点多了,几分钟之前我就听见钟敲过了。”
“我是来看望你的,海伦。我听别人说,你病得很厉害,如果不和你说几句话,我怎么也睡不着觉。”
“这么说来,你是过来和我道别的,不过,或许你来得时候正对。”
“你要去哪儿呢,海伦?难道是回家吗?”
“是的,回到我永久的家,也是我最后的家,最后的归宿。”
“不,不是的,海伦。”我难过得几乎已说不下去了。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抑制流出来的泪,海伦非常厉害地咳了起来,但护士并没有被惊醒。咳了一阵之后,她静静地躺了几分钟,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说:
“简,你的脚上没有穿鞋,赶快躺下来,钻进我的被子里,里面暖和些。”
我照着做了,她用一只胳膊搂着我,搂得非常紧,我紧紧地靠着她,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我们都没有说话,最后,她又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些话:
“简,我现在很开心。当你听到我死去的讯息时,你不要伤心,没什么可以值得伤心的,每一个人总会有死的那一天,我患的病并不让我感到痛苦,它是一步一步无声无息地走来的。在我的心中,没有什么东西放不下。即使在我死后,没有人会很怀念我。我只有一个父亲,可他最近刚结了婚,不会想起我的。也许由于我死的时候年龄还小,就不会再受更多更大的痛苦,我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品质和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我不可能自己干出一番事业来,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而且老是这个样子。”
“可是,海伦,你会到哪儿去呢?你看得到它吗?你了解它吗?”
“我相信。上帝会接纳我的,因为我的心中有信仰。”
“可上帝究竟在哪里呢?上帝又是个什么东西?”
“上帝是创造你我的神。他永远也不可能毁灭亲手创造的东西。他的力量无限,他仁慈宽大,我绝对相信他,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正在计算着,十分渴望那个重大的时间来临。上帝会接受我的,到时他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欢迎我,拥抱我。”
“海伦,依你所说的,你相信那个叫做天堂的地方一定存在了,而且在我们死后,我们的灵魂可以去那儿,是吗?”
“ 我坚信宇宙中一定有个未来的国度。上帝是善良可亲的,至于我是不是可以安心地把我不会消失的那部分交给上帝,我一点儿也不会怀疑,上帝就是我的父,上帝就是我的朋友,我深深地爱着他,而我相信他也爱我。
“那么在我死了以后,海伦,我能够再看见你么?”
“那个美好的地方,你当然也是可以去的,也是同一个无所不在的、无所不能的上帝接待你,这一点是没有任何疑问的,我亲爱的简。”
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但这一次是在心里默默地问:“真的有那个地方吗?它到底在哪儿呢?”正怀疑着,我用两只胳膊将海伦搂得更紧一些了。对于我来说,现在她比过去更宝贵了,我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走。我就那样靠在她身边,将脸埋在她的肩头上,过了好一会儿,她用一种最温柔的声音对我说:
“我觉得多么舒服啊!只是刚才咳嗽了一阵,我有一些累了,大概我想睡觉了。但是简不要离开我,你在我身边,我很开心。”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最亲爱的海伦,没有人可以把我们拉开。”
“你觉得温暖吗,宝贝?”
“是的,很暖和。”
“简,晚安。”
“晚安,海伦。”
她吻了吻我,我也吻了吻她。很快地,我们两个就入睡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是被一种和往常不同的举动惊醒的,我抬头一看,发现是护士在抱着我,她正穿过走廊,把我送回到寝室里去,由于大家有其它很多的事要做,所以我没有因为自己的擅自行动而受到责骂,当时,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连串的问题,可是却得不到回答。一两天之后,我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清晨的时候,谭波尔小姐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发现我竟然睡在那张小床上,我的脸紧贴着海伦?彭斯的肩头,用双手搂住她的脖子。我是睡着的,而海伦却已经死了。
她被埋在勃洛克桥墓地里。在她死后的十五年内,她的坟只是一个草堆,上面杂草丛生,但现在呢,有一块灰色的大理石碑标识了那个位置,碑上刻着她的名字,还有用拉丁文字写成的“我将再生”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