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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森林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叶片,对战争和世界之类的事情一无所知,漠不关心。

    一个恶魔在战场上死去,它惨叫着化为一滩脓水,构建它身体的能量流回深渊;成群的魔物拥挤在通道旁边,再无恐惧之心的它们向同一个方向推挤,成片成片入侵,成片成片在同胞们的践踏中死去;维克多与其他恶魔领主厮杀正酣,他背肌在肢解惑心魔时鼓起,后心一道半米长的伤口源源不断地留下黑血;拉什德嘉的残魂漂浮在半空,凝视着,等待着。

    此时此刻,深渊或主物质位面,对塔砂而言再无区别。

    埃瑞安的一切尽收眼底,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放入了她的地下城。在这奇妙的时刻,塔砂不会再为熟悉的面孔死去而悲伤,不会为深渊即将解体高兴,一切要命的难关在此刻都变成了细枝末节。这是创世神的视角,顿悟在她心中展现。塔砂能够理解新称号的名字了,那个地下城进度到达百分之百后出现的新称号,真的相当贴切。

    世界对万灵一视同仁,个体乃至单独位面的得失,都不是多值得关心的事情。

    重要的是——

    生存。

    塔砂为此而战,“塔砂”为此而战。两个世界都到了生死关头,严密的法则在穷途末路中混乱,连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边界都开始模糊。另一个世界的渴望也开始在塔砂的意识中咆哮,声嘶力竭,震耳欲聋。两个截然不同、互为生死之敌的世界在此刻共鸣,不想死去的旧世界与想要出生的新世界,呐喊出相同的声音。

    想要活下去。

    这便是那个临界点。

    被冰冻吐息冻结的“塔砂”凝固在半空中,没有迅速解冻,因为新世界自顾不暇。强烈的共鸣在不稳定的世界壁垒上放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本已从埃瑞安独立出来的新世界破碎了一点,只是一点点,足以让两个世界再度彼此联通。地下翻腾的岩浆中,一丝无光的缝隙悄悄出现,那裂纹与镜像“塔砂”脸上正在弥漫的那道一模一样,与拉什德嘉地下城核心中开始扩散的那道一模一样。

    法魔深深叹息。

    塔砂赢了,埃瑞安赢了,比起刚成型而未完成的新世界,苟延残喘的埃瑞安总算稍胜一筹。短暂的时间里,镜像又变回了镜像,这破绽破绽等待已久,千载难逢。只要击碎它,让旧世界加速崩塌,这场战争便会终结,塔砂与埃瑞安的众多生灵都获得了暂时性的胜利,注定的死期终将来临,但它还很远,不是吗?

    新世界的破绽很快会被弥补,错过这次便又要再付出不小代价。最好的选择是立刻动手,打碎它,扩大优势,乘胜追击,胜利唾手可得。

    塔砂靠近,张开双臂,抱住了即将碎裂的镜像。

    “是的。”塔砂在心中回答,“我愿意。”

    新称号的条件满足。

    地下城重组升级的进度超过四分之三后,【keeper】、【龙】与【星界旅者】后出现了一个未解锁称号,这个新称号在进度条到达百分之百时解锁。新称号的解释相当奇怪,没头没脑,乍看上去完全不明效果。它说:理解我,认可我,选择我,成为我。

    在进度完全满足之前,塔砂猜想过进度的前进到底与什么挂钩,最终补完的方向是什么,也猜测过这称号的许多种可能。普通的地下城不需要对埃瑞安的这么多理解,通过理解世界而进阶、越发展越广阔的地下城,最终的方向与其说是割据一方的强者,不如说是这个世界的王者吧。最终的结果和塔砂的猜测很像,只是那称号既不是“王”,也不是“神”。

    是【背负者】。

    不需要什么解释,不需要多少解说,在真正理解这个世界,塔砂自然而然明白了她能做什么。

    塔砂说:“我来背负。”

    裂纹蓦然扩散,镜像的睫毛微颤,完全碎裂的上一个瞬间,那个懵懂蒙昧的新世界仿佛理解了塔砂的意思。那枚硕大的地下城核心上,裂纹也在蔓延,法魔拉什德嘉的残魂随之黯淡,它的神色——如果有人能看清的话——却变得比刚才死气沉沉的模样生动了许多。

    “是这样吗?”拉什德嘉惊讶地说,听上去几分欢喜几分惋惜,“如此倒也不失为一种可能,可惜……”

    可惜它看不到了。

    地下城核心像镜像一样寸寸碎裂,将残魂与之绑定的法魔领主也随之魂飞魄散。一个世界在其中泯灭,新世界分崩离析,逸散的能量没有一丝一毫浪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如同沙滩上的沙子城堡倒塌,丛林中树木倒下,从埃瑞安抽取的那些养料,再度回到了埃瑞安。

    “快看!”

    主物质位面,担架上拼命回头看着战场的伤兵发出一声尖叫,抬着担架的医疗兵开口想安慰他,只是一个侧头,也为余光看到的东西惊呆了。

    想扑到敌人身上同归于尽的军人扑了个空,他瞠目结舌地抬起头,还是同僚眼疾手快关闭了已经启动的魔导炸弹,这才没发生让人哭笑不得的惨剧。被地狱犬包围的法师本已闭目等死,等了半天安然无恙,她睁开一只眼睛,环顾四周,一脸茫然。站不起来的两个重伤战士与跑到战场中间治疗他们的牧师齐齐抬头,后者的治疗因为目瞪口呆而中断。

    “我操他妈的奶奶个熊啊。”兽人战士喃喃自语。

    撒罗的牧师忍耐了一会儿,转头道:“撒罗在上,请不要说脏话,这里还有孩子呢!”

    “老子成年了!”另一个战士气咻咻地说,“有矮人血统怎么了?我自豪!”

    无数赞美和咒骂脱口而出,在蓦然安静许多的战场上相当清晰明显。整个战场空旷下来大半,几乎所有人都扬起了头。

    “恶魔飞走了!对!它们像头顶上有个吸尘器一样飞起来了!”广播主持人眉飞色舞,激动得语无伦次,“不管大的小的,一个不剩!”

    在十几分钟前喷涌而出的魔物大潮,仿佛被摁了快退键,又全部原路返回,速度比它们坠落时更快。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的通道仿佛变成了一台分辨力惊人的吸尘器,所有主物质位面的生灵安然无恙,而每一只恶魔,不论是强是弱,全都身不由己地倒飞回去,重新投入深渊。巨魔领主的庞大身躯在半空中划拉,在通过通道时怒吼着挣扎,企图抓住什么东西,显然什么都没抓住,像一只滑稽的、被翻过身来的乌龟。

    “再来啊,狗杂种!”有人对它挥舞拳头,他的战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许多人,或者说大部分并没有那么乐观,他们不相信这莫名其妙的天降好运。医疗兵飞速地在战场上穿梭,趁着这个空隙带走所有急需治疗的人。工匠们迅速修补起被摧毁的防御工事,许多疲惫的战士就地休息,紧盯着通道。高阶法师们探讨着对通道做些什么的可能,指挥部的人们如临大敌,就在刚刚,一些屏幕,那些并非来自无人机,而是来自瞭望塔投影的屏幕,蓦地熄灭了。

    通道出现了奇怪的改变。

    战场上有人心存侥幸,有人严阵以待;战场外有人焦急询问,有人漠不关心。但无论是在哪里,无论此事是什么心态,甚至无论是什么,整个主物质位面的全部生灵,都在此刻感觉到了那个动静。

    滴答。

    就像是……一滴水落进湖中?

    醒着的生灵左顾右盼,睡着的那些则从浅眠深眠中惊醒。那个,那个,你感觉到了吗?人们彼此询问,比划来比划去,谁都说不清“那个”是什么。是一种声音吗?是一道光芒吗?是皮肤上的一点触觉吗?好像都是,好像都不是,绝大多数人无法说明白这感觉来自哪种感官,唯有施法者若有所思。这一点儿动静横扫世界,对于万灵来说却只是灵魂上的一点涟漪,还未弄明白,便已经远去了。

    战场上爆发出一阵喧闹,摸不着头脑的人在惊诧中交头接耳。无数只手指指向天空,在他们的注视中,那道带来灾厄的缝隙,好似水中的墨迹,就这么一点点淡去。

    在深渊通道的正下方,人群出现了一点骚动,有个人突然出现在了他们当中。不少人拿起了武器,等看清那是谁,多少又松了口气。维克多那张脸知名度相当高,哪怕浑身血污,近乎浑身赤luo,人们还是认得出他。

    但没有人上前问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少战士根本没放下武器,并不是因为对方浑身浴血。往日总是笑嘻嘻的执政官伴侣先生,此时面目阴沉,一身煞气,他身上那种让人震悚的气势,竟与他们刚刚奋战过的恶魔领主如此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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