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摸出一封信,递给他,“表舅父,这是我母亲给您的。”
傅鸿有几分不耐烦地打开书信,草草地扫了一眼,满纸是乔氏诉说委屈,求傅鸿查实当日坏了她身子挨千刀的和尚。
傅鸿像是被信纸烫了手一样,几把团成一团,拿过窗台上的火镰,点上灯,把纸燃着。
傅鸿现在懊恼万分,南山寺庙正查,恨不得不跟乔氏扯上一点关系,她还不知死活往上撞,自己好不容易脱身,如果乔氏没出家,汪大人必然传乔氏去询问,汪大人的酷刑,别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是孔武的男人,都扛不住,佛门清净之地干龌龊的事,汪大人参一本,傅鸿面上无光不说,皇帝看他先祖面上保留爵位,失宠于君前,埋下祸根。
孔凤娴已经虚龄八岁了,心思细腻,聪慧,这段日子孔凤娴疑惑母亲突然落发为尼,从前没听母亲提起过要出家的事,母亲一直都说母女留在傅府,不回孔家,等她长大看着她嫁人的话,好好的突然生变,孔凤娴多少有些知觉。
表舅父的脸色不善,像是怕跟她母亲有牵连,连一封信都用火烧掉,傅府四位表舅父,母亲偏偏给三表舅父稍信,信封口,孔凤娴渐通人事,发现母亲跟三表舅父关系暗昧。
她心里想,却不敢说出来。
傅鸿把信纸放在火上烧成灰,一回头,看见一双杏核眼瞪着他看,他方才激动,忘了这个小女孩还在跟前。
傅鸿沉脸道;“你去跟你母亲说,她既然已经出家为尼,凡俗的事就不要想了,佛门重地,六根清净,断了别的念头。”
孔凤娴交了信,讨了三表舅父的话,走出书房的门,低头,慢慢地走回内宅,走到岔路口,站住想想,往老太太屋里去了。
孔凤娴到了老太太上院,上了台阶,上房门口一个丫鬟倚着廊柱打盹,孔凤娴放轻脚步,刚想进堂屋,堂屋珠帘垂落,她隐约听见两个丫鬟小声说话声,“乔表姑太太跟咱们三老爷起先相好,三老爷腻歪了,把她甩掉,送去庙里,可惜了好模样,巴巴地等着当姨太太,男人喜新厌旧,上手,就丢开了。”
孔凤娴呆愣住,两个丫鬟说的是自己母亲,母亲跟三舅父有染,才被傅家送去庙里,难道母亲不是自愿出家的?
孔凤娴站了一会儿,靠在廊柱打盹的丫鬟睁开眼,看见孔凤娴站在门口不动,疑惑地叫了声,“表姑娘。”
孔凤娴惊觉,道:“我想找老太太,老太太睡觉还没醒,我回去了,烦姐姐,老太太醒了说一声,我明日要去尼姑庵看望母亲。”
丫鬟答应一声,孔凤娴亲戚家住着,行动比府里的姑娘们自由,毕竟亲戚不能管太宽。
孔凤娴低头失魂落魄地往大房方向走,路上遇见二姑娘傅书毓,跟她说了句话,她低头没听见,二姑娘傅书毓看着她的背影,生气地道:“怎么不理人?失魂落魄的,还是谁又欺负了她,镇日像个受气包似的,哭丧着脸,做给谁看。”
傅书毓因为姐姐要出阁,连日来心里不自在,撇了下嘴,“不理我,我还懒得理她,比正牌小姐架子还大。”
傅书毓带着丫鬟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孔凤娴去尼姑庵见到母亲,乔氏领着她来到一间没人的静室,进门急忙问;“书信送到了吗?”
孔凤娴看母亲一头乌黑的秀发已剃光了,身上穿着青灰色道袍,乔氏弱不禁风,套上尼姑服,宽大越发显得憔悴瘦弱,孔凤娴看着刺眼,低声道;“送到了。”
“你表舅父让你给我带书信了吗?快给母亲。”乔氏伸出手。
孔凤娴看着母亲迫切的神情和伸过来的手,踌躇一下,说出令她失望的话,“没有,表舅父把信烧了,说母亲遁入空门,六根清净,以后安心向佛,凡俗的事全忘了吧!”
了却凡尘,六根清净,这是傅鸿的意思,乔氏木愣愣半晌,方苦笑几声,心道,好,我的好表哥,算我瞎了眼,从此你我恩断义绝。
孔凤娴看母亲面容古怪,咬唇,半晌,突然道:“母亲,是傅家逼你的对不对,是三表舅父害你这样的是不是?”
乔氏抚摸女儿的头,“你还小,不懂,长大了母亲再告诉你。”
孔凤娴垂头,眸中透出一股恨意,纤细的手指紧捏着衣襟。
立秋后,天气转凉,傅府大姑娘傅书韫喜期到了,傅家的姑娘们在傅书韫出阁前,每日都去傅书韫屋里,围在大姐身旁。
府里一位儿女双全的妇人给傅书韫开脸,傅书言和傅书锦两个趴在炕上瞧热闹,就看这个妇人手里拿着两根细线,互相绞合,拔除傅书韫脸面的汗毛,面部变得光洁。
大喜之日,傅书韫坐在炕上,一个会梳头的妇人为其挽发,斜插着一支赤金镶红绿宝石凤钗,鬓角压上一朵艳红的绒花,麒麟送子形状,那个妇人道;“绒花,同荣华富贵的荣华是谐音,取个吉利。”
然后上妆,桃花面,柳叶眉,樱桃檀口,打扮停当,傅书言看大姐傅书韫经过一番打扮,平淡的面孔,增添几分动人的姿色,难怪三分长相,打扮七分。
“大姐今儿真好看。”八姑娘傅书锦笑着道。
“赶明儿姑娘出嫁,画的比这还好看。”上妆的媳妇调笑道。
“我不嫁人,守着姐妹们过。”傅书锦道。
上妆的妇人笑道:“姑娘竟说傻话,以后姊妹们都嫁了,谁陪姑娘?”
这时,傅府门前,锣鼓喧天,鼓乐齐鸣,接亲轿子已到,傅家主子下人往前挤,争相看新郎官。
四房的梅氏同一个丫鬟也在看热闹的人堆里,梅氏的丫鬟抱月叫道;“太太快看,新郎官来了。”
这一声太太,惊动旁边之人,四太太柴氏站在她身侧,梅氏眼睛朝前看,没注意隔着一个人的柴氏。
柴氏听小丫鬟喊梅氏为太太,又妒又恨,这叫抱月的丫鬟注意力都集中在看新郎官,嘴里省略了一个小字,就惹出祸端。
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新郎官走过来了,快看,新郎官长得真俊。”
人堆里一阵骚动,众人都抻长脖子往里看,品头论足,梅氏也踮脚朝前望,不提防腰间突然被人猛力撞了一下,梅氏站立不稳,朝地上跌倒,梅氏跌倒瞬间,眼前突然出现柴氏的脸,阴沉狠厉,梅氏晕了过去。
梅氏倒下去,跟着梅氏的丫鬟抱月惊呼,扑上去,“太太,太太。”
傅府一片慌乱,众人七手八脚把梅氏抬到四房里,放到床上,不一会,梅氏就醒了,有人急忙寻到傅四老爷,回了此事。
傅四老爷急忙赶回小偏院,梅氏已经在丫鬟搀扶下坐起来,傅瑞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哗啦啦门帘甩在两旁,傅瑞疾走进来,大步走到床边,俯身问:“怎么样,听说你摔倒了?我派人已经去请大夫。”
梅氏的丫鬟气愤地道:“不是太太自己摔倒,是有人害太太,故意撞太太腰的。”
傅瑞一听,勃然大怒,道;“那个大胆,敢撞主子,是那个可恶的奴才,看清楚了吗?”
那个丫鬟刚要说,梅氏眼神严厉地制止,温柔地伸手捏着绣帕,替傅瑞擦去脸上汗珠,傅瑞由于走得急,又兼惊吓,汗透中衣。
梅氏温柔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该到人多的地方看热闹,是我贪玩,老爷放心,胎儿没事。”
梅氏醒过来后,回想整个被撞的过程,却不是柴氏撞的,好像是柴氏的丫鬟,是柴氏娘家陪嫁过来的叫银红的贴身大丫头,婚礼现场人多,撞人的丫头死活不承认,没有证人,柴氏如果反咬一口,说她诬陷,觊觎正妻名分。
傅瑞心中起疑,问;“你被撞之时,太太在哪里?”
梅氏踌躇,支支吾吾地道;“妾恍惚看见太太在附近,人多没大看清楚。”
柴氏当时听那丫鬟喊太太,一怒之下,推了跟前自己的贴身丫鬟银红一把,她的丫鬟银红撞向梅氏。
傅瑞看梅氏主仆眼神,明白,梅氏是想委曲求全,息事宁人。
梅氏歉疚地道;“老爷,大姑娘喜日子,妾出了这种事,劳师动众的,老爷替我跟大老爷和大太太解释解释。”
“你不用想太多,大哥和大嫂怎么可能因此责怪你。”
门口小丫鬟报,“大夫到了。”
抱月放下床帐,大夫进门后,傅瑞寒暄两句,大夫便开始给梅氏把脉。
傅瑞紧张地盯着大夫把脉的手,半晌,大夫抬起手,对傅瑞道;“四老爷,夫人的胎儿没事,不用担心,夫人身体有些虚弱,饮食上补即可。”
傅瑞这才放心,梅氏胎儿没事,受此惊吓,身子发虚,傅瑞坐在床边陪着她,看着她入睡,给她掖好被子,示意梅氏的大丫鬟抱月出去。
傅瑞到东屋里,坐在炕沿边,抱月规规矩矩站在面前,傅瑞道:“你跟我说实话,小太太是谁撞的?”
丫鬟不敢隐瞒,“奴婢看见太太屋里的银红撞到小太太。”
傅瑞早已猜到是这么回事,蹭地站起身,摔了帘子出去,直奔上房,抱月看着眼前珠帘摇摆,她拼着被梅氏责怪,柴氏平常总欺负梅氏,她替主子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