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算犯法。
老天爷啊,天知道分田到户承包责任制有多好,简直把一个旧社会带入一个全新时代啊!
整个衙厅内的人都急得一畴莫展,包括麻敏儿,只是别人担心没大院子塞进一个大家族,她担心田不能归到自家户头。
大官小官,长辈大人,乌压压的站满了整个衙厅,就是没麻敏儿一个九岁孩子开口说话的份,就算她抖胆开口了,又怎么能让这些人把麻族的家分了呢?
麻齐风和申猴儿站在衙外避雨的墙角,“恩人,你有啥话要问我?”申猴儿还想看热闹呢。
“申阿哥”麻齐风思量他不一定知道。
“恩人,你想问啥?没事,只要我知道的,我肯定全都告诉你。”申猴儿拍胸脯说道。
“我听说镇上的客栈”
麻齐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申猴儿打断了,他惊讶的眉毛就差倒竖:“你咋知道的?”
“真是公置?”
“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知失言,申猴儿连忙否认,毕竟他是本地人,还要在黎亭长的治下过活,得罪了现管官,就算他有铺有房,日子也不一定能过下去,“我我进去了。”说完,转身溜了,什么恩人不恩人的,跟切身利益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啊!
唉,麻齐风暗暗叹了口气,想了想,那客栈好像也只有十来间,左右不够麻家人住的,垂头丧气的进了衙厅,悄悄站到人群后,对于分房,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所以说思维定势(也称‘惯性思维’)真是件可怕的事,但也怪不得这些人,家族的概念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
对于处在生产第一阶层的农耕家族来说,维系他们之间的纽带除了血缘,便是原始低下的生产力,这种情形下,人多力量大,能解决很多个人无法完成的劳动力。
对于处在士族的大夫阶层来说,除对内管理保证一个家族物质生产与消费,对外更能维系发展社会关系,在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中,最大化家族的利益,让家族更好的发展、传承下去。
麻敏儿不是古人,并不知道土地私有化,一切社会活动要家族化,才能不受外界侵扰与排挤,她觉得只有分家,才能让个体拥有自主权,才能让经济活动更加活跃起来。
可是如何才能让麻家分家呢?悄悄退到衙门门口,发现她爹站在人群最后面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
“爹!”麻敏儿的声音很轻很小。
麻齐风知道女儿问什么,轻轻点了一下头。
麻敏儿得到肯定答案,仗着人小,不动声色的又挤到了人群前。
分房正在僵局中,姚泽良也莫可奈何,转身拱手,“老师”他差点说出,老师你先住进去,学生差人帮你再修几间房,话到喉咙缩回去了,皇上的意思,他多少明白点,如果自己动手帮忙了,岂不是跟皇上对着干?他还没这么大的胆。
看见姚大人都莫可奈何,麻齐蒙急了,“大人,只有十间房啊,可让我们怎么住啊?”
老夫人也不要脸面了,也豁出去了,走上前,给姚大人行了一礼:“大人,既然皇上分房分地,总不能让我们住不下吧。”
“这”
黎亭长驳斥:“老夫人,你这什么意思,云水镇最大的院子都分给你们家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黎亭长,你总得让我们家人都住下吧。”老夫人哽住了。
“要是住不下,那就住到绝户的茅草屋,听说你家老六已经住上了。”黎亭长不屑的说道。
“啊”麻家众人惊,“不要啊”
“你们不住,那可怪不得我。”黎耀宗冷冷的回道。
“大人大人,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麻齐蒙知道,今天如果不拽住姚大人,这房了看来分不到位了。
姚泽良也很为难。
黎亭长暗暗神闲。
麻敏儿知道,就算说出镇上客栈是公置房,也没自家一分便宜,可是如果镇上客栈十间、罗家空宅十间,不就变成两处了嘛,如果她想试试!
“姚大人——”
沉默的衙厅内,乍响起脆脆软软的女娃声,个个寻着声音看过来。
又是这个小丫头,她想干什么,黎亭长一听这声音,第一反应就是想跳脚,然后让人捂上她嘴巴子,可惜上司在,他不敢造次。
因为排队、抓人贩事件,姚泽良对这个小娘子记忆犹新,紧凝的眉头不知觉松了松,“小娘子有何事?”
“姚大人,我听人说,镇上的客栈实际上是云水镇的公置房。”
“你你胡说”果然是来让自己跳脚的,黎亭长气得要冒烟。
麻敏儿说道:“黎大人,胡不胡说,翻翻客栈最原始的档案就知道啦!”
“你你”黎亭长瞪眼吹胡,“许大人,把档案薄拿给姚大人,看看这客栈是不是公置的?”你以为我傻啊,这一进一出的宅院,老子早就做到杜捕头娘子陪嫁里面了。
“是,大人!”许主薄佝着腰,把档案薄呈给了姚大人。
“姚大人,听说你曾是户部官员?”麻敏儿马上提醒姚大人。
姚泽良等等头:“嗯!”心道,小娘子知道的还挺多。
麻敏儿反问:“你是如何对待做假契的呢?”
“放你娘的”黎亭长正接跳脚。
姚泽良威严如冷刀般的目光扫过来,黎亭长噤了口。
“黎亭长,本官要是想查,应当不费什么劲吧?”姚泽良语气虽淡,可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利害。
黎亭长不停的冒汗:“大大人那那客栈一进一出也就十间房,也也是不够麻老大人家住的。”做官最怕什么,最怕‘认真’二字,最怕揪住不放,他不敢糊弄了。
“一个十间不够,可以分两个十间啊!”麻敏儿看似天真的说道。
黎亭长暗暗抬眼,翻得眼白跟吊死鬼似的,差点没把麻敏儿吓死。
姚泽良和麻齐蒙的眼都一亮。
“老师——”
“父亲”
麻承祖点了点苍老的头,“大人看着安排吧。”
“是,老师!”姚大人说道:“两个院子,学生马上让黎亭长过契。”
“让你费心了。”
“老师言重了。”
“父亲,姚大人让过契,儿子就分一下住镇上、乡下的人口。”麻齐蒙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嗯!”
“姚大人,住两处,是不是就是两个户主啊!”麻敏儿适时插嘴说道。
“这”姚泽良看向老师一家。
“都是一家人,什么两个户主?”麻齐蒙是大家长,当然容不得分家分户,那还成何体统。
麻敏儿暗暗抽嘴角,心道,是不是怕分庭立户,没作威作福的地了。
嘿嘿,不要说,还真是猜中麻齐蒙的要害了。
黎亭长眼珠转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连忙拱手,“姚大人,我们云水镇人口少,为了税赋,一直让成年男丁婚后另立门户,老大人既然到了我们云水镇,那就得按我们云水镇的税赋走。”
什么?成年男丁另立门户,老天啊,我没听错?老得掉牙的黎亭长长相瘦瘪,穿着黑色公服,脏兮兮、油腻腻,活脱脱如一个老得飞不动的鸬鹚,丑得要命,可是这话一说,麻敏儿瞬间觉得这个老头可爱极了。
“你说什么?”麻齐蒙的破喉尖锐起来,“你敢让我们分家?”
“这可不是我敢不敢的事,这是户部曾经下达的公文,不信,你问姚大人,是不是?”
还有谁比户部官员更了解税制呢?姚大人无话可说,确实如此。
一直没有表情的麻承祖,突然伤中悲来,“分门立户?”
“对!”黎亭长声音上吊,看到麻家人吃憋,感觉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局,哼哼,想在我的地盘上出幺蛾子,那也得看看有没有这本事。
“姚大人”麻齐蒙一脸苦相。
中国古代土地税主要以丁税为主,丁税实际上就是人头税,这一税制,初步形成于西周及春秋战国时期一直到清朝康熙帝‘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才取消了再生人口的人头税,让税收以亩计收。
但实际上,在历史长河中,也曾有朝代不以人头税计收,而以户、亩计收,如南北朝时的魏国均田制。还有此时的大魏朝,由于翼州北部靠近游牧民族,常发生战乱,为了鼓励生产、生育,减轻人民负担,不以人头收税,而以户、亩收税,云水镇就在这样的体制中。
这样的税制,麻敏儿是在分家拿到田亩以后才知道的。她没想到自己担心的分家问题,竟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了。
麻家以嫡庶分了家,但麻敏儿不想和一大帮子生活在一起啊,想想都是鸡飞狗跳,她急得就差跳脚,转头找他爹。
爹啊,爹啊,你赶紧出来啊!
麻齐风当然也不想与麻家其他人生活在一道,要是没外人在,他还能主动站出来,要求独立门户,可现在有外人在,而且这外人还是知府,又是父亲曾经的门生,他总得为家族留颜面。
麻敏儿见他爹站在后面一动不动,嘴角就差急出火泡,转念想到,古人家族观念非常重,即便他爹在家族中处处受气,但也抹不了他骨子里对家族的依赖与畏惧。
麻敏儿过不惯这种大家族生活,她觉得自己能被憋屈死,也不顾人小言微了,转头笑眯眯对庶长子说道:“二伯,我们不参加分房子。”
“啊”麻齐章没想到小侄女说出这样的话。
麻敏儿小大人般说道:“我们现在借了两间木屋住,把属于我家的房子分给人口多的伯伯叔叔们吧。”
正在沮丧的麻齐风被女儿的话提醒了,连忙挤到前面:“二哥,我不要分房子,分点田给我就成!”
“你会种田?”麻齐光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挤兑麻老六两句,仿佛不说两句,就没他存在似的。
“我可以学。”
“怎么学,脱光脚在泥地里踩?”麻齐光不屑的笑笑。
“如果种地是这样,我当然可以。”麻齐风回的一本正径。
要不是姚大人站在面前,麻齐光能大笑三声,歪歪嘴:“庶子兄弟这么多,我可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也行,十间房分我两间。”麻齐风眉头一凝,别以为我好欺负。
“你休息!”老姨娘先叫了出来。
庶子老二是所有兄弟中最大的,她妻子轻轻捣了一下他,他站出来,仿佛有些痛心,“老六,我们连在一起,总能有个照应,要是独立出去了,二哥怕是”
要不是自家想独立出去,听到她‘好’二伯的话,麻敏儿估计能跳脚,看看,这些人就想把他爹赶出去。也罢,也罢,横竖都是独立门户,管它是主动还是被动,只要能分出去自家过就是好事。
麻齐风何偿没听到他‘好’二哥的话,苦涩一笑:“多谢二哥,我没有娘子,且四个孩子又小,就不在公中拖累大家了!”
“可种田要劳力,就凭你跟大郎”麻齐章仿佛不忍。
“二哥,我能行。”麻齐风真不想跟他虚伪客套。
麻齐章刚在兴安城见过姚大人,为了讨好他,朝他笑笑,“大人你看”一副长兄为难的样子。
姚泽良到是看懂了小娘子的意思,看了眼老师,朝他微微一笑,“各随心意吧。”
这是同意老六另立门了,麻齐章马上拱手:“多谢大人。”
在姚大人的见证下,麻族又变成分三户,嫡子与老大人一户,住进一进一出的客栈;几个庶子一户住进了罗家空宅。
麻齐风一户,郭李氏有两间茅草屋归到了他的名下,另分了十五亩地。
终于尘埃落定,麻敏儿感觉浑身得劲,仿佛未来的好日子正在朝她招手。
由于麻家安家、云水镇又没有像样招待的地方,姚泽良在麻家拿到户契、田契后去了十几里外的平定县城。
“老师,学生过两日再来拜访。”
“有事自去忙吧,就不要再来看我这个糟老头了。”麻承祖抬手拂了两下,正经算起来,姚泽良充其量投了个名贴,到府中拜访过几次,人家来时,自己有多不屑,他内心清楚的很,现在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还能想什么。
“那能呢,一日为师,终生为傅,学生一定会过来看望老师的。”姚大人行礼很恭敬,随后,让仆从把马车上的粮银送到了客栈门口。
所有人都好奇姚大人给他的老师送了什么,都跟着马车到了客栈门口。
麻齐风站在衙门口看人群一轰而去,暗暗叹口气,不仅没有感到失落,相反,他落得一身轻松,仿佛重生一般,真是天空云阔,心境如飞。
“爹——”麻大郎带着弟弟妹妹一直站在衙门口檐廊下,看到父亲拿着蓑衣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忍不住叫出声。
“爹”麻敏儿撑开油伞为他挡雨。
“走吧,我们回家。”麻齐风披上蓑衣露出笑意对孩子们说道。
麻敏儿又拿伞给兄弟妹妹们挡雨,一家五口人走在雨中回小木屋了,雨帘中,背影高高低低,却坚拔挺直,昂首向前。
郭李氏娘仨站在门口,见麻家人回来,连忙问道:“大平呢?”
“大平哥跟小有看热闹去了。”麻大郎回道。
郭李氏不满道:“这孩子有没有把两间房屋过给你们?”
“郭婶,不好意思,本来这房子都是你的,现在”麻敏儿真是不好思,她让大哥回来叫郭大平,把两间木屋过户成自己家了。
“二娘,看你说的,这房子本来就应该都是你们家的,五间都给你,都是应该的。”分了两间给麻家,郭李氏感觉轻松了很多。
麻敏儿难为情的笑笑。
郭李氏笑问:“二娘,听大郎刚才回来说,你们分家了,分到地了吗?”
“分到了。”麻敏儿点点头。
“老天啊,太好了,有地种了,再也不怕饿死了。”郭李氏替麻家由衷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