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啊!
恨这天地之大,怎么突然就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
在那样观念落后的年代了,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孩子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呢?
她是存了死在乡野的心的,所以和父亲诀别的时候,以为那一次就是最后一面了。
心底的郁郁寡欢让她本就软弱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嫁给桑大伟之后,常常有灯枯油尽的感觉,可是,娇弱的女儿支撑着她的信念,让她一天天地就这么活了下来。
有时候她都搞不清,女儿红红是她的罪愆还是她的救赎,人只能活一辈子,早晚都要有死的那一天,还是好好地活着,给身边可怜的亲人,留下一点温暖吧。
父亲这么多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今天,终于准备好了情绪,故宅重游,她想家,想那个曾经笑语喧哗书声琅琅的五进的四合院,想那个诞生她抚育她的乐土。
他们家当年的老宅已经被当做古迹好好保存起来了,那雕梁画栋间的描金涂彩彰显昔日的富庶,那刻着子孙满堂诗书传家的门楣似乎又让她回到了过去。
陪同的导游很敬业地给她介绍着这个宅院曾经的辉煌历史,如今的建筑价值,进来门的四合院住着家里的童仆和管事。
林青燃从看到那扇在风雨中被剥蚀了油彩的高高的门楼,眼睛就迷蒙起来。
桑大伟什么都不懂,看到妻子那一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哀婉的眼神,他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巴,体贴地扶着她。
导游介绍的间隙,他有些不满地嘟囔着:“那么多的名胜古迹你不去,怎么突然发神经要来这个古旧的四合院看了,有什么看头。”
林青燃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他就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第二重院子,这边是花厅,这边是书房。”导游殷勤地介绍着。
林青燃对她摆摆手,轻轻地挣脱开桑大伟的搀扶,一步一步地往书房敞开的大门走去。
桑大伟看着她又急又迟疑的步伐和神态,忽然觉得自己的老婆好像是等着家人训话的小姑娘。
一刹那的错觉,他觉得她对这里似乎太过熟悉了,她摸过蹭得光滑的栏杆,扒着花厅明镜的玻璃窗往里偷看,脸上的笑意是他全然没有见过的色彩。
林青燃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召唤,让她渴望去父亲的书房看看——
门竟然是敞开的!
奇了!
林青燃觉得一路走来,很多房门都是用古旧的铜锁锁着的,这书房竟然开着!
她捂着开始砰砰狂跳的心脏一步步地走近通往书房的廊下。
四扇的雕花门全都敞开着,微微偏西一些的阳光灿烂地照着门内整洁的铺地青砖,一阵熟悉的熏香传入鼻端,一切似乎和多年前一样。
她茫然地回头看看站在不远处的导游陪同的司机和丈夫,看看头顶的太阳,明白这是现实不是梦境,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勇敢地一步一步地跨上了书房前边的四个台阶,快步过去,往书房看。
“父——”她惊呼失声,无措地抬手捂住嘴巴,身体因为惊愕后退,撞到了廊下粗大的木柱上,却恰好支撑了她的身体,让她站得更稳。
那个背朝着书房门口的身影缓缓地转过身开,林青燃觉得瞬间眼泪就如同决堤一样,沛然而下,模糊了她的视线。
真的是她的父亲吗?
他高瘦的身子只是站在那里默默无语地望着她,一如她年少时候默默地站在那里看她离开,那个在她心里顶天立地的男人此刻鬓角染霜、泪眼苍茫。
“燃燃——你回来了。”他哽咽着声音,就像她往常放学回家先跑到书房见他时和她打招呼一样。
父亲!
林青燃忽然觉得糟践自己的身体有多愚蠢,就像此刻,她眼泪汪汪地望着让她心心念念几十年的亲人,却连喊他一声都无声,上前一步都无力,就那样眼睁睁地开始了天旋地转。
最后的一瞬间是父亲的一声带着惊恐的吼声:“燃燃——”
燃燃——林青燃想让自己露出一丝微笑,让老父亲不那么为自己担心,却连眼睛都睁不开;燃燃——父亲没有怪她,还是亲热地喊着她的小名。
但愿这不是梦境——
林玄玉就躺在她隔壁的病房里,同样的姿态,只是他却更加的惴惴不安。
在林青燃晕倒即将摔下台阶的瞬间,他仓促而出,为了救她摔倒在台阶之下,可是他有功夫在身,摔得头破血流不过是皮外伤而已,而她的心脏,刚刚做过手术的心脏,会承受得了这一切吗。
宋书煜上了车,揉揉有些困倦的头,觉得是不是真的对那丫头纵容过度了,不然她怎么就能忽然之间开始了蛮不讲理地撒泼,伸手就敢去挠他的脸。
因为爱她,就应该这样宠着她?毫无原则的宠她?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离近了,她会对你不恭敬,离远了,她会埋怨你,真是对号入座一般精辟啊!
宋书煜苦笑了一下,心里又开始为她开脱——她可能是太了解妈妈的身体,太担心在意了,才会对他那么任性的。
操——他什么时候这样婆婆妈妈了。
这小丫头有多冷情,他算是长了见识了,都订了婚,这么几天天天甜言蜜语、耳鬓厮磨地处着,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她竟然张口就和他划清了界限,这叫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