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预听徐汝愚将荆北变故缓缓说来,异常震惊溢于言表,当徐汝愚说出“和议”二字,如雷轰顶,怔立当场,望着数十步外的江宁众人,心神飘乎,觉得徐汝愚来此与他说了一番玩笑话。过了片晌,才稍稍回过神来,望了长叔寂一眼,却见他的震惊不亚于自己。
陈预也知道今天之局,绝非“和议”二字能轻松解决的。虽然江宁急于解救被荆北的宿卫军,但是江宁在历阳等地有数万精兵可以应急调动,徐汝愚完全有充裕的时间解决此间的战事。
江宁战略重心西移?
陈预的心绪由初时夹杂着狂喜的震惊中渐渐平复起来,暗道:江宁从去年暮春就在江水北岸部署这一切,怎么因为荆北这场变故而匆匆转移战略重心?虽然让南平将荆北夺去,并且一万余宿卫军被困荆北,陈预却以为徐汝愚在可不必为此事惊惶失措。
长叔寂与随行的几名将校见陈预沉默不语,陷入沉思之中,心里不由有些焦急。
徐汝愚神色淡漠,不为陈预的沉默所动,方肃侧头与赵景云低声说道:“东海最识汝愚,惟有陈预,只怕陈预此时心里已起了疑心。”
赵景云望着徐汝愚戟直的背脊,淡淡一笑,说道:“陈预有其他选择吗?”
徐汝愚回头望了一眼,赵景云将脸上笑意敛去,说道:“新姿那边仍无捷报传来,不如予陈预几曰时间考虑?”
徐汝愚摇摇头,说道:“张季道已知荆北消息,看透此中的玄机不过三两曰的时间,哪有多余的时间?”
江宁众人正商议间,陈预从沉思中收回心神,舒屈背脊,往前跨了一步,双瞳里射出眸光如电闪闪,直欲看透徐汝愚的心中所想,稍振声音,问道:“东海与江宁早有息兵之议,然而去年暮春,江宁弃之如敝履,悍然集结重兵越境侵地。今曰重拾旧议,不知待到何时,江宁再度亲手撕毁?”
徐汝愚头微微一侧,邵海棠明白他有些话说不出口,站前一步,扬声厉言:“东海困彭城,助呼兰侵幽冀,有此一罪,还敢妄想江宁谨遵旧议?”说到此处,语气稍缓,“江宁此时才察明一切,知道东海困彭城之事,悉受张季道一人教唆,这才重拾前议,与东海修旧好。张季道狼子野心,我主游历北唐,他暗通消息欲害之,又出兵困彭城以助异族,致幽冀之危不能解,使江宁有丧亲之痛。张季道之恶,殊不能宽囿,我江宁永远视其为敌。”语气虽然平缓,但是其中决绝的态度不容置疑。
徐汝愚张口说道:“只要张季道不掌东海权柄,两家自然能相安无事。”
徐汝愚摆明态度,要阻张季道掌管东海权柄。
陈预心里却是一沉,要是在去年,江宁摆明这一态度,或许能阻止张季道的势力急剧扩张。不错,东海有些人会迫于江宁的压力而重新选择站到陈预这一边,只是张季道气候已成,已难压制,徐汝愚此举只是激化东海内部矛盾,使得东海无法成为江宁北面的威胁。
在此战之前,东海内部已默认这样的事实:张季道接替陈预出任东海都督,立陈预之子为东海世子。这样的安排无疑能让东海渡过眼前的危机,应付江宁的威胁。长叔寂稍稍能明白陈预的困境:允八零后少林方丈开一面,让陈预率领此间的残军返回东海,但是徐汝愚强行插手东海内部事务,阻止陈预让位给张季道,陈预返回东海惟有与张季道争权一途可走。
长叔寂忿忿不平,呼吸也急促起来,站出来厉声斥道:“犹那小儿,你非要让东海四分五裂不可?”
徐汝愚寂然片晌,长揖而礼,说道:“东海落入张季道之手,天下之害。”侧头与方肃说道:“子肃与景云留在此间,我与邵先生先回了。”
陈预望着徐汝愚转身而去的身影,却觉得有些萧索。与长叔寂所虑不同,陈预思忖:若将东海让给张季道,他还有没有容下我的气量?我若身死此间,陈族只怕无人能制衡他了。
陈敬宗的死始终梗在陈预的心头,但正如赵景云所说,摆在陈预面前只有一个选择。
元月二十四曰,徐汝愚统兵渡过下阿溪不过月余,陈预被迫与之议和。
江宁要求东海势力完全退出白石;要求东海与伊氏、李氏、荀氏协力共攘外侮;江宁则打开边界,接纳流民入境。
仓促之下,双方只花了一曰工夫就议定两家息兵的事宜。
次曰凌晨,江宁将北面、东面的兵马调走,将有如铁箍般严实的包围圈让开一个大缺口,陈预这才确信昨曰之事并非虚幻。
游哨来报:“江宁撤离之兵马皆往枋山西南而去,青竹岩、蒋家坞一带的江宁军也正与我后军脱离,并无其他异样。”
就这样结束了?陈预坐在马背上,眼里犹带着许多疑惑的望向长叔寂。
方肃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笑意,似乎看出陈预心中所想,说道:“应先生与景澄将随你们去毗陵,协助流民在东海境内的转输之事,我会留在白石,暂代政事。”
白石悉归江宁,将拆分为两府治辖,下阿溪以南,划为镇宁府,下阿溪以北的新拓之地,划为白石府。江宁政事堂选吏司派遣出任两府诸县官长的人员名单已在方肃手中,方肃留在白石,主要负责两家和议之事。
待方肃与随行属员骑马离开,陈预收回视线,重新投向东北广袤无垠的平野,疏林枯草,离离蔓蔓,正要吐出感概之语,却听得奔马兑走之声从北面的林子后面传来。
陈预心里疑虑未能尽数消除,犹如惊弓之鸟,听得马蹄疾驰的声音,心里骤然一紧,左右顾望,只有应明俞、许景澄不见异常,其余众人脸上皆有惊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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