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索尼主导的西山营和北大营,兵力上应该比九门防兵要宽裕一点,不过也宽裕不了多少。尤其是北大营,本来就跟着济尔哈郎跑了不少,再有找门子托关系开小差的,找家奴顶班儿的,花银子找人做替身的,都不在少数。还能剩下几个兵,谁也不敢保。
这京城是绝对守不住了,鳌拜不是看不明白这眼前的形势。可当初投到了太后的手底下,就得想法子保住。不光是保住太后和朝廷,还有自己的前程和身家呢。
也许察哈尔以北的力量才是太后看重的吧,科尔沁那边或许还能调集一部分人马接应,到时候,太后和这个朝廷就算是退到了长城以外,说不准还就真的能和两辽的老满洲们分庭抗礼,小皇帝也在这边,又联合了蒙古,或许还真能有点局面……
只有一万多一点儿的八旗战兵,这么点儿力量就别再提什么野战了,依托能防能够坚守几天就已经不错,反正上上下下谁也没有打算死守。
崇祯皇帝可以死社稷,顺治皇帝绝对不会。
这本就不是八旗的祖宗基业,偶然得到的肥肉而已,当年就有经营关内和抢掠一番然后退回这两种观点。现在的局势之下,肯定是要走的。
和赴死军硬碰硬打攻防战的事情,索尼打的是头一阵,鳌拜还得尽力的稳住京城里头的局势。
现在的局面这么不好,什么样的谣言也能传的有鼻子有眼儿。市井之间早就开始风传,说七杀营和锄奸团提前半年就混到了京城里头,早就等着和赴死军的主力里应外合的齐齐下手呢。
这种谣言越是传扬就越是夸张,有人甚至拍着胸脯子保证,说亲眼看到身穿土黄色军装的七杀营勇士在街上喝豆浆,还有几大群半大孩子在后海一带出现过,胳膊上都别着一块子红布,那个红艳,都不敢正眼去瞅……
这种荒谬的离谱的谣言,根本就是一戳就破的胡说八道,鳌拜也不真那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当一回子事情。可鳌拜也是久经变故的宿将,深知京城里头必然是混进了赴死军的探子。
在正式攻打之前,就以少量敢死精锐潜伏,然后正面硬攻中心开花,这是赴死军的经典战术。
这种定鼎乾坤的大战中,赴死军绝对不会放弃这种震慑人心的惯用伎俩。
可也绝对不会有传言所说的那样夸张,什么土黄军装什么红色袖标,都是闲扯,真当这是在唱戏了?
排查自然是要做的,可如今的城里头这么乱,人口流动数量如此之大,想要找出几个奸细无异于海中捞针。在盘查生人的同时,真正能够起到作用的也就是尽量控制城中主要道口和战略地点,以免大战一起内乱陡生。
在严加防范之时,就算这有奸细混了进来也不扑腾起多大的浪花,最让鳌拜不放心的还是身边的这些汉人。
自从听说了赴死军要攻打京城的消息,数以百万计的汉人就开始躁动起来。虽然很多话语和举动都是在暗地里进行,可那种写在脸上喜在心里的期待和高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尤其是这么多人都是同一个想法的时候,简直就是一场浪潮。
汉人再也不象以前那样畏畏缩缩,说话的嗓门儿也大了,眼光也也如以前那么恭敬了,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呢。
所有的旗人都知道这些汉人在盼着什么,也知道他们高兴的原因。可局势如此,谁还能够改变的了?即使是在街头巷尾里碰见了,以前恭敬的了不得的汉人们连就千儿也不打了,甚至还能听到从鼻子里发出的哼声。
旗人们也不大敢真的在这种小事情较劲,这种大局面之下,旗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成为隐藏在脆脆薄薄地面之下的熔岩烈焰,也许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火星,就能引起一场毁灭一切的燎原大火。
在这个敏感脆弱的时候,两个民族之间积蓄已久的仇恨要是爆发起来,后果绝对是毁灭性的。
在夕阳照耀下的京城里头,透着那么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和不安,还夹带这些许的兴奋,偏偏这所有的一切又都隐藏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之下。
脆弱而又不稳定的平衡随时都可能被打破,偏偏这种平衡一直还在维持着。即使是贩夫走卒也看到了这种平衡再也维持不了多久,隐藏在下面的汹涌之火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也许只是在等待某个偶然事件的发生吧。
在这种情形之下,每一个人都在静静的等待着,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即将天翻地覆的天下中枢,看着四九城在一如既往的黄昏之中逐渐的沉入黑暗,同时也在等待着某个呐喊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憋屈的太久了,更或许是早就在期盼这个足以改天换地的时刻,风头水头都要到了,只缺少那率先发动的登高一呼。
当日头一丝一丝的没下城头的时候,赴死军的前锋终于出现在四九城不算很古老的城墙之外。
虽然看不到在城外高高飘扬的日月血旗,可分明是感受到了那股子蓬勃欲出是血气。
“但愿日月常照苍天,莫忘同胞鲜血满地。”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工夫,经历的老少爷们们都在念叨这句话。这可赴死军成军授旗之日的誓言,多少英雄豪杰多少慷慨儿女就是在这句话的激励之下从容赴死,多少热血泼洒群山之间,多少英烈埋骨大河两岸,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忠诚伯究竟是何等神通又是何等的手腕,早已经说过几千次,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没有人再提。当日月血旗出现在京城之下的时候,比什么样的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当年带着托孤托国之重的忠诚伯又杀了回来,当年抛弃一切坚壁清野的赴死军真的杀了回来。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求生存而辛苦辗转的护村队了,当年微不足道的小水滴已经是足以让江河倒流的滔天巨浪。
现在的忠诚伯也不是带着村民求富贵的小小富家翁,而是只手可补天裂,一力让星辰落地让日月东升的巨擎。
“赴死军——来了。”
“四爷也来了。”
这样的消息已经用不着奔走相告,大伙儿都已经从各自激动莫名的神色之中看出来了。这个混账世道里,也只有这个消息能够让人们如此兴奋莫名。
“屠我同胞者一,必屠之以十。”
“辱我姊妹者一,必报之以百。”
“为虎作伥者,杀。”
“屠我同胞者,杀。”
“窃我神器者,杀。”
“……”
七杀令早已是耳熟能详,一个又一个恍如带着淋漓血迹的杀字,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不住轰鸣。
偏偏赴死军的先锋队伍也让人安生,在黑夜当中,以强弓劲弩把一封又一封书信射进城中。就是老百姓也能亲眼看到忠诚伯大人的最后命令。
“限日出之前开城投降,逾期不纳。”
在兵力没有完成集结之前大打心理战,赴死军的这一手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了。
在这种恫吓和讹诈的成分远远多于实际意义的威胁之下,更大的作用是在给城里的同胞们打气撑腰。
赴死军和鞑子的关系全天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两者之间就是不死不休的天然敌对,除非一方彻底倒下,否者战斗不会停止。
在这最关键的一战之前,赴死军已经把态度表明了:如果在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还没有投降,就永远也不要再幻想着投降了,到时候赴死军将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
这一战虽然还没有开始,结局早已经注定,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奇迹也无法更改,拿下北都已经没有任何悬念。
人们想的不是赴死军能不能拿下北都,更不是要花费多少时间和代价,而是在想赴死军胜利以后的事情。
事情是明摆着的,现在的北都城防在赴死军面前早已是形同虚设,再者说来,这个战略目标是赴死军绝对不会改变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拿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人们并不担心这些,而是在想城破之后的大屠杀。
“四爷的人马一旦过来,嘿嘿,可就有好戏看了。”
“可不是怎的,爷们儿们受的欺负还少了?也该十倍百倍的讨还了。”
“城里还有不少的鞑子,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也撤不干净,到时候……嘿嘿……我家里还有杆子锄头把子……”
“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该是算总账的时候了。”
“嗯,是这么个道理,就算咱们不拉这个清单,四爷那边也饶不了他们……嘿嘿,我琢磨着,肯定是要亡族灭种,永绝后患了……”
至于亡谁的族灭谁的种,已经不必说明了。
在关二爷家里,一直住在小偏房里的关二爷正把棉被和吃食往外搬。身后的婆姨一个劲儿的嘟囔:“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搬到偏房受罪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我们娘儿俩搬到地窖里去?地窖是人住的地方么?”
关二爷拉住十来岁的女儿,费劲的把女儿抱进地窖,黑着一张脸吼他的婆姨:“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儿们知道个屁,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眼瞅着就又要打仗了,进地窖躲躲算个甚?赶紧给我下来。”
“不就是赴死军的么,我还能不知道了?天底下说不知道赴死军是咱们汉人的队伍?他们打过来是好事情哩,咱们又不是旗人,干嘛要躲?”尽管是有一万个不愿意,这个家里还是爷们儿说了算。
关二奶奶和女儿委屈的躲进地窖,嘴里还是嘟嘟囔囔的不住报怨:“自从嫁进门儿来,我们娘儿俩可享过一天两后晌的福?都说你们关家是大门大户,可谁知道这里头的难处?你又是花钱如流水儿的……”
关二爷没有什么来钱的本事,就是靠着变卖祖产过日子,偏偏又是个好朋友好义气的脾胃,整天都是三山五岳的人们过来白吃白喝,就是有金山银海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关二爷在外人眼里是风光的很,可家里头的难处又跟谁说去?
听着家里的婆姨念碎嘴子,关二爷很罕见的没有发脾气,万般温存的捏了捏婆姨肥厚的屁股:“这么些年来,我尽是顾着外头的面子,从来也没有顾过家里,可苦了你了……”
虽已是老夫老妻,关二奶奶还是脸上一红:“毛脚个什么,孩子都看着哩。”
“旁的我也就不说了,你们娘儿俩在地窖里呆几天,无论外面闹腾成什么样子也不要出来,我要……我要出趟远门儿……”
“你说的是甚哩?眼看就要打仗了你还能去哪里?再者说了,你还出的去么?”关二奶奶最是清楚自己男人的性子:“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娘儿俩吧?”
“一个娘儿们家的,问这么多做什么?”尽管关二爷还是摆出大老爷们的架势,可语气却是温柔的很:“我以前做的事情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儿,把大好的时光都耽搁了。这一回也要做点实实在在的真事儿,好歹也不枉我在这个世上走这么一遭……”
关二爷这么一说,可把关二奶奶唬的不轻,眼泪都要下来了:“我的祖宗,这兵荒马乱的你还做什么事情?抹念叨这些个了,好好的守着我们娘儿俩过日子才是正经……”
“有些事情比过日子要重要的多。”
关二爷的脾气直铮的很,吐口吐沫都能砸个坑,关二奶奶唯恐他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急忙说道:“大丫,快去拉住你爹。”
女儿拽住关二爷的衣裳角子不住小声哭泣:“爹爹别走了,和娘在一起……”
孩子这么一拽,“咣当”一声,就有个黝黑沉重的物件儿从二爷腰里掉落下来。
“这是啥?”终究是个孩子,好奇的心思也重,伸手就要捡起地上八九寸长短的黝黑物件儿。
“大丫莫碰。”关二爷脸色都变了,一把就将孩子推开,仔细的把那东西拾起来插回腰间,然后用外面的袍子遮盖住。
“这……这是铁黄瓜?”关二奶奶的声音都在发颤。终究是大家大户里的女人,也是有点儿见识的,虽然没有见过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物件儿,可一看这东西的形状和关二爷的紧张神态,也就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我早就说咱们家哪里来的这么多亲戚,今天才明白了,想不到你连枕边人都隐瞒着……”
“不是隐瞒,而是事情太大,这种事情你们知道的越少越好。”关二爷也不顾忌孩子在场,伸手摸着关二奶奶的头发:“我要去做什么事情,想来你也猜到一点儿了。若是三天之内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娘儿俩就不必再等了。就算我回不来,也不要紧,这天下早已是四爷的天下,你们娘儿俩出去之后只要说是我关二的家人,没有人敢欺负你们,四爷也不会少了你们的衣食。等丫头长大了懂事了,你一定要告诉孩子,他爹不是靠变卖祖产过日子的大混混儿,也做过一件大事……”
男人要做的事情关二奶奶拦不住,也不能拦,把眼睛一闭,泪水已经流下:“你去吧,记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