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飞自从初一进了青春期,就再也没好意思和人提自己练的是啥。他提笔就落了两个字:不是,一会儿,纸条又回来了,什么柔道泰拳空手道,在纸上写了一大长串,那意思是让邵飞打勾。
邵飞拧眉瞪眼憋了五分钟,厚着脸皮在柔道上给她画了个圈。“那柔道和跆拳道哪个厉害?”要是真和人谈功夫,邵飞能聊上一整天。
无奈纸上一共这么大点地方,邵飞字儿又臭,实在是不愿意写,尤其还是黄少菁问这个破问题。写柔道吧?怕她觉得自己吹牛逼。写跆拳道?邵飞又觉得亏心。灵光一现,邵飞回了一句“你觉得呢?”纸条传过去,黄少菁半天没动静。
邵飞本来没兴趣传小纸条,可是突然一断,他倒有点耐不住了,好容易挨到下课,黄少菁站起身,把手心儿里捏成团的纸条丢到邵飞的桌子上,手往卫衣兜一揣,叼着棒棒糖出了教室。
邵飞搓了半天,把纸条给抻平。“我觉得你厉害。”邵飞在纸条上写好了“谢谢”结果也没能传给黄少菁。
女孩第二节课不声不响坐到第一排去了,邵飞只能一头雾水直瞪眼。心说,一大早都挺和气的,怎么说跑就跑了,黄少菁当时扔完纸条,刚往外没走几步就犯起了嘀咕。
渐渐觉得自己写的那句话有些肉麻。坐到第一排以后,更是越琢磨越不好意思,脸也红了,她从小在龙蛇混杂的地方长大,深知软绵绵的作风容易受人欺负,所以说话做事都比其他姑娘爽利。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放松,性子内向的一面立刻就暴露了出来,开始只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几节课以后越想越恼,觉得自己有些跌份,干脆不理邵飞了。
邵飞这半个月的课,一共就认识了黄少菁一个人。课间也好午休也好,他也没个能搭上话的人,只能干巴巴的就这么坐着,最后一天课匆匆而过,为了让师生回家过年,下午四点半就放了学。邵飞拖上教室最后的行李,趿拉着脚步,掠过第一排,扭着脑袋去看黄少菁。
黄少菁故意不看他,曼斯条理一本一本整理着课本。见人家不搭理自己,邵飞也觉得没趣,拖着箱子出了教室。
黄少菁看着他沉默的背影,觉得心间一动,那点儿不知从哪儿来的气突然就消了“要不,你把箱子放我那?省的来回倒腾。”她站起来。
给邵飞扔了句话。邵飞不自觉的应了一声,等他回头看见黄少菁亮亮的眼睛,又傻子似的点点头。黄少菁过去抢了一个拉杆箱拖在手里,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邵飞本想说用不着她一个女生帮忙。
但看见她大步大步走的豪气,话又憋回去了,两个人一路也没聊天,邵飞由着黄少菁把行李给他塞到了昨天晚上睡觉的二楼黑房,又看她转上了锁,只觉得肩膀轻松了不少。
黄少菁可不轻松,她本来只想搭把手,殊不知那箱子还真挺沉。女孩又不愿意示弱,硬是咬着牙一路拖回来,胳膊现在直泛酸。邵飞虽然闷,但是不傻。他看见黄少菁侧着身,暗搓搓的揉着胳膊,心里很有些感动。“我还没你微信。”邵飞壮起胆子,对黄少菁说。
黄少菁没再给他冷脸,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点出了自己的二维码。女孩的微信名是个挺欢快的符号表情,用一只猫做了头像。加完黄少菁,邵飞收好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走了。”女孩还在摆弄手机,她漫不经心的张了张手指以示告别。邵飞斜挎着书包,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趟环线的公交车,载着他一路向北边驶去。
冬日阴灰的天空带着大理石一样的冰凉,两边的建筑物滑向车窗后方。下午四点,公交车上乘客极少,就像全城的人已死去大半,只留下些许幸存的人。
这座拥有数百年悠久历史的工业城市,在旧年的最后一日,将外来的劳动者从体内倾泻而出,如腐败的巨型尸体,迅速的干瘪下去。天很快黑了下去,路边华灯已上。沉默的公交车司机偷偷地点起烟,那带着焦臭的烟味蔓延到了车厢后面。
邵飞打开一丝车窗,让冰凉的空气伸向自己面颊。那股冰凉窜进他的手脚隐藏起来,在他下车的时候缓慢而坚定地迸裂开来。他走进枯黄色灯光照耀着的小区,脚步越走越沉。
小区里的三座高楼灯火通明,他能闻到炸鱼、羊肉和蒸笼。这是属于大年三十的气味,也是邵飞憎恶的味道。
邵飞抬起头,眼前的这座建筑高高的探入头顶的黑暗,他无法分辨最顶楼的那扇窗户是否亮着灯。电梯载着他一层层的上升,到不能再上升为止。邵飞轻手轻脚的站在走廊里,声控灯啪的灭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