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待下去——家里什么都好,父母、兄嫂都很疼爱她,她也喜欢他们、依赖他们,可只要每多看到花满楼一眼,她就越觉得自己无能,说什么想要治好花满楼的眼睛,从有了这个念头开始到现在,已经足足有了十一年,每年她都替花满楼检查眼睛,每年都束手无策。
从前她还可以安慰自己是自己学艺不精,万花秘籍中的医经尚未学完,离经易道心法下的技能也未完全激活,无需着急,可到了今年离经易道下的技能熟练度虽仍旧未满,但也终于全部点亮,医经也已经了然于胸,却仍旧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君迁骨子里一直都是个自负的人,不,或者该说万花弟子的骨子里,多多少少都总是自负的,但现在,却是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来——漂亮话谁都会说,可她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去做到?若做不到,她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一直疼爱自己、对自己信任有加的花满楼?
少女揪紧了狐裘,原本丰润的唇被自己咬得几乎失去了血色,西门吹雪的视线在她的唇上微微一顿,随即开口打断:
“学无止境。”
“那我又要学到什么时候才能治好他呢?”君迁低头苦笑“更何况,我若再学下去,就真的一定能治好他吗?”
“他虽失明,却并无怨怼。”西门吹雪没见过花满楼,但他对花满楼却也并不陌生,因为除了君迁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朋友——6小凤。
“我知道他并不介意,但我也知道,他心里其实也是很想亲眼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少女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是在回答西门吹雪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已经十一年了,我却还是做不到”
“人力终有尽时,即便是药王孙思邈,亦有束手无策之时。”
君迁没有说话,只是揪着狐裘的手捏得更紧——这些她都明白的,但就算是这样,却也还是抹不去自己心头那种越来越重的无力感。
少女的头垂得越来越低,捏着狐裘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开始白,西门吹雪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拂袖转身:
“君迁,你为何学医?所学为何?”
“为普救含灵之苦而学,虽不能救治世间所有病患,但亦当尽我所能,”君迁不假思索,几乎是下意识地接着他的问题,答得毫不犹豫“所学乃是一片大医精诚之心。”
“既是如此,有何迷茫?”
君迁一怔,揪着狐裘的手慢慢松了下来,紧皱的眉头也在同时一点一点舒展开来,君迁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几乎是在她闭上眼睛的同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了一阵琮琮的琴声。君迁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仍旧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专注地听着琴——虽没有看见,但她知道,是西门吹雪在弹琴。
这个时代的大家公子多半都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西门吹雪虽一心追寻剑道,但在这一点上却也并不例外,但这还是认识这么多年来,君迁第一次听见他弹琴。
万花谷有七艺——琴棋书画医工花,万花秘籍也有七部——总纲、武经、棋经、书经、医经、琴经和杂经,虽说是贪多嚼不烂,但君迁毕竟是万花弟子,每一部秘籍多多少少都是看过一些的,只是不会钻研太多而已。她的琴艺算不上多好,但至少,她还是懂琴的。
“琴者,禁也,禁邪归正,以和人心。”无论是琴还是琴曲,自古都以“和”为要,但西门吹雪的琴声里,却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股凌厉的金戈杀伐之气。可是很奇怪地,这种杀伐之气并不带有侵略性,也并没有让这琴曲变得违和,反而是让君迁原本烦躁不安的心情一点一点平复了下来,在这琴声里渐渐地变得沉静放松。
君迁不知道这曲子究竟有多长,她只是闭着眼睛放空了自己全部的心神,心无旁骛地听着,一曲结束的时候,她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向坐在身侧的男人,慢慢地弯了嘴角:“西门,谢谢你。”
西门吹雪起身,伸手摸了摸她的顶,拿起先前因为要弹琴而放到了一边的乌鞘长剑,转身:
“天色已晚,该睡了。”
君迁笑,拉开椅子站了起来,吹灭了桌上的灯,跟上他的脚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