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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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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青春胜利了。伤寒没有能夺走保尔的生命。保尔已经是第四次跨过死亡的门槛,又

    回到了人间。卧床一个月之后,苍白瘦削的保尔终于站起来,迈着颤巍巍的双腿,扶着

    墙壁,在房间里试着走动。母亲搀着他走到窗口,他向路上望了很久。

    积雪融化了,小水洼闪闪发光。外面已经是乍暖还寒的早春天气了。

    紧靠窗户的樱桃树枝上,神气十足地站着一只灰胸脯的麻雀,它不时用狡猾的小眼

    睛偷看保尔。

    “怎么样,冬天咱们总算熬过来了吧?”保尔用指头敲着窗户,低声说。

    母亲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你在那儿跟谁说话?”

    “跟麻雀它飞走了,真狡猾。”他无力地笑了笑。

    百花盛开的春天到来了。保尔开始考虑回基辅的问题。他已经康复到能够走路了,

    不过体内还潜伏着别的什么病。有一天,他在园子里散步,突然感到脊椎一阵剧痛,随

    即摔倒在地上。他费了好大劲,才慢慢挪到屋里。第二天,医生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

    摸到他脊椎上有一个深坑,惊讶地叫了一声,问:“这儿怎么有个坑?”

    “大夫,这是公路上的石头给崩的。在罗夫诺城下,一颗三吋炮弹在我背后的公路

    上炸开了花”

    “那你是怎么走路的?没什么影响吗?”

    “没有。当时我躺了两个来钟头,接着又继续骑马了。这是头一回发作。”

    医生皱着眉头,仔细地检查了那个坑。

    “亲爱的,这可是非常讨厌的事情。脊椎是不喜欢这种震动的。但愿它以后别再发

    作了。穿上衣服吧,柯察金同志。”

    医生掩饰不住自己的忧虑,同情地看着这个病人。

    阿尔焦姆住在他老婆斯捷莎的娘家,斯捷莎年纪不大,长得很丑。她家是贫穷的农

    民。有一天,保尔顺路去看阿尔焦姆。在肮脏的小院子里,有一个邋遢的斜眼小男孩在

    跑着玩。

    他一看见保尔,就毫不客气地用小眼睛瞪着他,一面专心致志地抠鼻子,一面问:

    “你要干什么?是来偷东西的吧?最好快走,我妈妈可厉害啦!”

    这时,破旧的矮木房的小窗户打开了,阿尔焦姆在叫他:“进来吧,保夫鲁沙!”

    一个脸黄得像羊皮纸的老太婆,手里拿着火叉子,在灶边忙着。她冷冷地瞧了保尔

    一眼,让保尔走过去,接着把锅勺敲得丁当乱响。

    两个留短辫子的大女孩,急忙爬到炉炕上,像没有见过世面的野蛮人,好奇地探头

    打量着客人。

    阿尔焦姆坐在桌子旁,有点难为情。他的婚事,母亲和保尔都不赞成。他是个血统

    工人,不知道为什么竟跟相处了三年的石匠女儿、美丽的被服厂女工加莉娜断绝了关系,

    同难看的斯捷莎结了婚,入赘到这个没有男劳动力的五口之家。

    每天从机车库下工以后,他的全部精力都花在犁杖上,重整那份衰败的家业。

    阿尔焦姆知道,保尔不赞成他,曾说他投入了“小资产阶级自发势力”的怀抱,因

    此,他观察着弟弟,看他对这里的一切有什么反应。

    兄弟俩坐了一会儿,说了一阵见面时常说的那些没有什么意思的寒暄话,保尔就要

    起身告辞。阿尔焦姆不让他走。

    “等一等,跟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斯捷莎这就拿牛奶来。

    这么说,你明天就要走?你身体还很弱呢,保尔。”

    斯捷莎走进房里,同保尔打过招呼,就叫阿尔焦姆到打谷场帮她搬东西。屋子里就

    剩下保尔和那个不爱答理人的老太婆了。窗外传来了教堂的钟声,老太婆放下火叉子,

    不满意地嘟哝着:“啊!我主耶稣,我成天忙这些鬼事情,连祷告都没工夫了!”她摘

    下脖子上的披巾,斜眼看着客人,走到屋子的一个角落,那里挂着年久发黑、面带愁容

    的圣像。她捏着三个瘦骨嶙峋的手指,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她嚅动着干瘪的嘴唇,小声说。

    院子里,小男孩一下子骑到一只耷拉着大耳朵的黑猪身上。他双手紧紧抓住猪鬃,

    两只赤脚拼命踢它,高声吆喝着,弄得那只猪团团打转,哼哼乱叫。

    “驾!驾!走啊,开步走!吁!别胡闹!”

    猪驮着孩子满院乱跑,想把他甩下来,可是那个斜眼的调皮鬼却骑得很稳当。

    老太婆停止了祈祷,把头探出窗外,喊道:“我叫你骑,摔不死你!快下来,你怎

    么不瘟死呢!给我滚开!你这小疯子。”

    那只猪到底把骑手甩下来了。老太婆满意了,她又回到圣像跟前,做出满脸虔诚的

    样子,继续祈祷:“愿你的国降临”

    男孩哭哭啼啼,满脸泪痕,走到门口,用袖子揩着摔伤的鼻子,疼得哼哼唧唧地喊:

    “妈妈呀我要奶渣饺子!”

    老太婆转过身来,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斜眼鬼,连祷告也不让我做。狗崽子,

    我这就让你吃个够!”说着,就从凳子上抓起一根皮鞭。男孩立刻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两个女孩子在炉灶后面扑哧一声,偷偷地笑了。

    老太婆又第三次去祈祷。

    保尔没有等哥哥回来,就站起身来走了。他关栅栏门的时候,看见老太婆从靠边的

    小窗户探出头来。她在监视他。

    “什么鬼迷住了哥哥的心窍,把他勾引到这儿来了?现在他到死也摆脱不掉了。斯

    捷莎每年给他生一个孩子,他会像甲虫掉在粪堆里,越陷越深,弄不好连机车库的工作

    也会丢掉。可我原来还想吸引他参加政治活动呢。”保尔走在小城阒无人迹的街道上,

    悒悒不乐地想。

    但是,他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大城市去,那里有他的朋友和心爱的人

    们,他又高兴了。那个大城市的雄伟的景象,蓬勃的生气,川流不息的人群,电车的轰

    隆声,汽车的喇叭声都使他为之神往。然而最吸引他的,还是那些巨大的石头厂房和熏

    黑了的车间,机器,还有那滑轮的轻微的沙沙声。他向往那巨轮飞速旋转、空气中散发

    着机油气味的地方,向往那已经习惯了的一切。可是在这里,在这个僻静的小城里,保

    尔漫步街头,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怅惘。难怪保尔觉得这个小城变得陌生和无聊了。连

    白天出去散散步,都会惹得人心里不痛快。比如说,当他从那些坐在台阶上闲扯的长舌

    妇跟前走过的时候,常常听到她们急促地这样议论:“瞧,姐妹们,哪儿来的这么个丑

    八怪?”

    “看样子,是个痨病鬼。”

    “那件皮上衣倒挺阔气,准是偷来的”

    还有许多诸如此类令人厌恶的事情。

    他跟这些早就一刀两断,对他来说,那个大城市变得更亲切、更可爱了。那里有朝

    气蓬勃、意志坚强的阶级弟兄,有劳动。

    保尔不知不觉走到松林跟前,在岔路口停住了。右边是阴森森的老监狱,有一道高

    高的尖头木栅栏,把它和松林隔开。监狱后面是医院的白色楼房。

    就是在这里,在这空旷的广场上,瓦莉亚和她的同志们被绞死了。保尔在原来设置

    绞架的地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陡坡,顺坡下去,到了埋葬烈士的墓地。

    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在坟墓周围摆上了用云杉枝编的花圈,像给这块小小的墓地

    修了一道绿色的围墙。陡坡上挺拔的松树高高矗立,峡谷的斜坡上绿草如茵。

    这里是小城的边缘,寂静而冷清。松林在低语,春天的大地在复苏,散发着潮湿的

    泥土气息。同志们就是在这里英勇就义的。他们为那些出生即贫贱、落地便为奴的人能

    过上美好的生活,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保尔慢慢地摘下了帽子。悲痛,巨大的悲痛,充满了他的心。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回首往事,他

    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卑鄙庸俗而羞愧;临终之际,他能够说:“我的

    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要抓

    紧时间赶快生活,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疾病,或者一个意外的悲惨事件,都会使生命中

    断。

    保尔怀着这样的思想,离开了烈士墓。

    家里,母亲在给儿子收拾出门的行装,她很难过。保尔看着妈妈,发现她在偷偷地

    流泪。

    “保夫鲁沙,你别走啦,行吗?我岁数大了,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多难受啊。不

    管养多少孩子,一长大就都飞了。那个城市有什么可留恋的呢?这儿一样可以过日子嘛。

    是不是看中了哪个短尾巴的小鹌鹑了?唉!你们什么也不跟我这个老太婆说。阿尔焦姆

    成亲,一句话也没说。你呢,更不用说了。总要等你们生病了,受伤了,我才能见到你

    们。”妈妈一面低声诉说着,一面把儿子的几件简单衣物装到一个干净的布袋里。

    保尔抱住母亲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好妈妈,那儿没有什么鹌鹑!你老人家不知道吗?只有鹌鹑才找鹌鹑做伴。照你

    那么说,我不也成鹌鹑了吗?”

    他的话把母亲逗得笑起来。

    “妈妈,我发过誓,只要全世界的资产阶级还没消灭光,我就不找姑娘谈情说爱。

    什么,你说要等很久?不,妈妈,资产阶级的日子长不了啦一个人民大众的共和国

    就要建立起来,将来你们这些劳动了一辈子的老头老太太,都送到意大利去养老。那个

    国家可暖和了,就在海边上。那儿根本没有冬天,妈妈。我们把你们安顿在资本家住过

    的宫殿里,让你们在温暖的阳光底下晒晒老骨头。我们再到美洲去消灭资产阶级。”

    “孩子,你说的那种好日子,我是活不到了你爷爷就是这个样子,脾气特别古

    怪。他是个水兵,可是真像个土匪,愿上帝饶恕我这么说!那年他在塞瓦斯托波尔打仗,

    回到家里,只剩了一只胳膊一条腿。胸口倒是戴上了两个十字奖章,还有挂在丝带上的

    两个五十戈比银币,可是到后来老头还是穷死了。他性格可倔强了。有一回他用拐棍敲

    了一个官老爷的脑袋,为这事蹲了差不多一年大牢。十字奖章也没帮上忙,人家照样把

    他关了起来。我看你呀,跟你爷爷一模一样”

    “怎么啦?妈妈,咱们这回分别,干吗要弄得愁眉苦脸的呢?把手风琴给我,我已

    经好久没拉了。”

    他低下头,俯在那排珠母做的琴键上,奏出的新鲜音调使母亲感到惊奇。

    他的演奏和过去不一样了。不再有那种轻飘大胆的旋律和豪放不羁的花腔,也不再

    有曾使这个青年手风琴手闻名全城的、令人如醉如痴的奔放情调。现在他奏得更和谐,

    仍然有力量,比过去深沉多了。

    保尔独自到了车站。

    他劝母亲留在家里,免得她在送别的时候又伤心流泪。

    人们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车厢。保尔占了一个上铺,他坐在上面,看着下面过道上吵

    嚷的激动的人群。

    还是和以前一样,人们拖上来很多口袋,拼命往座位底下塞。

    列车开动之后,大家才静下来,并且照老习惯办事,狼吞虎咽地吃起东西来。

    保尔很快就睡着了。

    保尔要去的第一所房子,坐落在市中心,在克列夏季克大街。他慢慢蹬着台阶走上

    天桥。周围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一点也没有变。他在天桥上走着,一只手轻轻地抚摩着

    光滑的栏杆。快要往下走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天桥上一个人也没有。在深不可测

    的高空,展现出宏伟壮观的夜景,令人看得入迷。黑暗给地平线盖上了墨色的天鹅绒,

    无数星星在燃烧,恰似磷火闪闪发光。下面,在天地隐约相接的地方,是万家灯火,夜

    色中露出一座城市

    有几个人迎着保尔走上桥来。他们激烈地争论着,打破了黑夜的寂静。保尔不再去

    看城市的灯火,开始走下桥去。

    保尔到了克列夏季克大街军区特勤部,传达室值班的警卫队长告诉他,朱赫来早就

    不在本市了。

    他提出许多问题来盘问保尔,直到弄清楚这个年轻人确实是朱赫来的熟人,才告诉

    他,朱赫来两个月以前调到塔什干去了,在土耳其斯坦前线工作。保尔非常失望,他甚

    至没有再详细打听,就默默地转身走了出来。疲倦突然向他袭来,他只好在门口的台阶

    上坐一会儿。

    一辆电车开过去,街上充满了轰隆轰隆的声音。人行道上是不尽的人流。多么热闹

    的城市啊:一会儿是妇女们幸福的欢笑声,一会儿是男人们低沉的交谈声,一会儿是年

    轻人高亢的说笑声,一会儿是老年人沙哑的咳嗽声。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脚步都是那

    样匆忙。电车上灯火通明,汽车前灯射出耀眼的光芒,隔壁电影院的广告周围,电灯照

    耀得如同一片火光。到处是人,整条街上都是不绝的人声。这就是大城市的夜晚。

    大街上的喧嚷和繁忙多少减轻了他因为朱赫来的离去而产生的惆怅。但是,上哪里

    去呢?往回走,到索洛缅卡去吗那里倒有不少朋友,就是太远了。离这里不远是大

    学环路,那里的一所房子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眼前。他现在当然应该到那里去。本来嘛,

    除了朱赫来之外,他首先想看望的同志不就是丽达吗?到了那里,他还可以在阿基姆房

    间里过夜。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楼角窗户上的灯光。他尽力使自己不要激动,拉开了那扇柞木大

    门。他上了楼梯,在门外站了几秒钟,听到丽达房间里有人谈话,还有人在弹吉他。

    “嗬!这么说,连吉他也让弹了?规矩放松了。”保尔心里想,一面用拳头轻轻地

    敲了敲门。他感到心情激动,赶忙咬紧了嘴唇。

    开门的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女子,两鬓垂着鬈发。她上下打量着保尔,问:“您找

    谁?”

    她没有关门,保尔扫了一眼房内陌生的陈设,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他还是问了一

    句:“我找乌斯季诺维奇,她在吗?”

    “她不在这儿了,一月份就到哈尔科夫去了,听说又从哈尔科夫到了莫斯科。”

    “那么,阿基姆同志还住在这儿吧?他也搬走了吗?”

    “阿基姆同志也搬走了。他现在是敖德萨省团委书记。”

    保尔无可奈何,只好转身走了。回到这个城市的喜悦心情已经暗淡了。

    现在要认真考虑一下在哪里过夜的问题了。

    “照这样一家家找下去,走断了腿也找不到一个人。”保尔克制着内心的苦恼,闷

    闷不乐地咕哝着。不过,他还是决定再碰碰运气找潘克拉托夫去。他就住在码头附

    近,找他总比到索洛缅卡近得多。

    保尔已经走得精疲力竭,总算到了潘克拉托夫家门口。他敲了敲曾经油成红褐色的

    门,暗暗下了决心:“要是他也不在,我就不再跑了,干脆钻到小船底下睡一宿。”

    一个老太太开了门,她头上扎着一块朴素的头巾,这是潘克拉托夫的母亲。

    “大娘,伊格纳特在家吗?”

    “他刚回来,您找他吗?”

    她没有认出保尔,回头喊道:“伊格纳特,有人找你!”

    保尔跟她走进房里,把口袋放在地上。潘克拉托夫一面嚼着面包,一面从桌子旁边

    转过身来,对客人说:“既然是找我,你就坐下谈吧,我得先把这碗汤灌下去。

    从大清早到现在,只喝了点白开水。”潘克拉托夫拿起了一把大木勺。

    保尔在他旁边的一张破椅子上坐下来,摘下帽子,习惯地用帽子揩了揩前额,心想:

    “难道我变得这么厉害,连伊格纳特都认不出我来了?”

    潘克拉托夫喝了两勺汤,没有听到客人说话,又转过头来,说:“说吧,你有什么

    事?”

    他拿着一块面包,正往嘴里送,突然手在半路上停了下来。他一下愣住了,眨着眼

    睛说:“啊!等一等呸!你真会胡闹!”

    保尔看见潘克拉托夫紧张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是你,保尔!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呢!等一等,你到底是谁?”

    潘克拉托夫的母亲和姐姐听到他的喊声,从隔壁房间跑了过来。他们三个人一起,

    终于认出了站在他们面前的确实是保尔。

    家里人早都睡了,潘克拉托夫还在给保尔讲四个月来发生的各种事情。

    “扎尔基、杜巴瓦和什科连科去年冬天就到哈尔科夫去了。这三个家伙不是去干别

    的,而是上了**大学。扎尔基和杜巴瓦进的是预科,什科连科上一年级。我们一

    共十五个人参加考试。我是心血来潮,也跟着报了名。心想,肚子里净是稀汤,也得装

    点干货进去。哪知道,考试委员会却把我推上了沙滩,让我搁浅了。”

    潘克拉托夫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又接着说:“开头事情倒挺顺当。一切条件我都合

    格,党证有,团龄也够,经历和出身更不成问题,鸡蛋里挑不出骨头来。但是一到政治

    考试,我就倒霉了。

    “我让考试委员会的一个同志给卡住了。他问了我这么一个小问题:‘请您说说,

    潘克拉托夫同志,您对哲学有什么认识?’你知道,我对哲学是一窍不通。可是我马上

    想起来,我们那儿有过一个装卸工,上过中学,是个流浪汉。他当装卸工是为了做做样

    子。有一回,他对我们说:从前,天晓得是什么时候,在希腊有那么一些自以为了不起

    的学者,人们都管他们叫哲学家,其中有那么一个宝贝,名字我记不清了,好像叫伊杰

    奥根[这里是指第奥根(约公元前404—前323年),古希腊哲学家。译者],

    他一辈子都住在木桶里,还有一些别的怪毛病他们当中最有能耐的一个,能够用四

    十种方法证明黑的就是白的,白的就是黑的。一句话,他们都是些胡说八道的家伙。你

    瞧,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个中学生讲的故事,心想:‘这位考试大员竟想从右翼包抄我。’

    他狡猾地看着我。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放了一炮。我说:‘哲学就是空口说白话,故

    弄玄虚。同志们,我才不想学这种胡说八道的玩意儿呢。更说党史嘛,我可满心喜欢

    学。’他们一听,就刨根问底,让我讲讲我的这些新见解是从哪儿来的。我把中学生的

    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考试委员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我气坏了。

    “‘怎么着,你们把我当傻瓜吗?’说完,我抓起帽子就回家了。

    “后来,我在省委碰到了那位考试委员,他跟我谈了三个多钟头。原来,是那个中

    学生胡说八道。哲学其实是一门很不简单的大学问。

    “杜巴瓦和扎尔基都考上了。当然,杜巴瓦念过不少书,可扎尔基并不比我强多少。

    不用说,这是他的勋章起了作用。一句话,我落了一场空。后来。叫我在码头上抓业务,

    代理货运主任。我以前总是为了青年的事跟那些头头们发生冲突。现在我自己也管起生

    产来了。有时候,要是有人偷懒或者马虎大意,我就同时以主任和共青团书记的身份对

    付他。对不起,他什么也别想瞒过我。好了,我自己的事,以后再谈吧。还有什么新闻

    没跟你说呢?阿基姆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团省委的老熟人,只有图夫塔还在老地方没

    动。托卡列夫在索洛缅卡区当党委书记,你们那个公社的社员奥库涅夫在团区委会。塔

    莉亚主管政治教育部。在铁路工厂里,你原来的工作由茨维塔耶夫担任了;这个人我不

    太了解,有时候在省委碰到,看样子,小伙子挺机灵,就是有点自负。你也许还记得安

    娜博哈特,她也在索洛缅卡,是区党委的妇女部长。其他人的情况,我已经对你说过

    了。保夫鲁沙,党把许多人送去学习了。原先那些骨干都在省党政干部学校学习。他们

    答应明年也把我送去。”

    直到后半夜,他们才睡觉。早晨,保尔醒来的时候,潘克拉托夫已经不在家,上码

    头去了。他的姐姐杜霞身体健壮,长得很像弟弟,一面招待保尔吃早点,一面兴致勃勃

    地向他讲着各种琐事。潘克拉托夫的父亲是轮船上的司机,随船出航了。

    保尔收拾好东西打算上街,杜霞嘱咐他:“别忘了,我们等您吃午饭。”

    团省委还跟从前一样热闹。大门总也关不上。走廊上,房间里,人来人往,办公室

    里不断传出啪嗒啪嗒的打字声。

    保尔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看看能不能碰到熟人,结果一个也没有,于是他走进了

    书记办公室。团省委书记穿着蓝色斜领衬衫,坐在一张大写字台后面。他匆匆瞥了保尔

    一眼,又埋头写他的东西了。

    保尔在他对面坐下来,仔细观察这个接替阿基姆的人。

    “有什么事?”穿斜领蓝衬衫的书记写完一页纸,在下面打了个句号,然后问保尔。

    保尔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同志,现在我需要恢复组织关系,回铁路工厂去。请指示下面办一办。”

    书记往椅背上一仰,踌躇地说:“团籍当然要恢复,这是不成问题的。不过再派你

    回铁路工厂,就不太好办了。那儿的工作已经有茨韦塔耶夫在做,他是这一届的团省委

    委员。我们派你到别的地方去吧。”

    保尔皱了皱眉头。

    “我到铁路工厂去,并不会妨碍茨韦塔耶夫工作。我是要求到车间去干本行,而不

    是去当共青团书记。请不要派我做别的工作,因为我现在身体还很弱。”

    书记同意了,他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了几个字。

    “把这个交给图夫塔同志,他会把这件事办妥的。”

    登记分配部里,图夫塔正在痛骂一个负责团员登记的助手。他们俩吵得难解难分,

    保尔听了一会儿,看他们一时吵不完,就打断了正喊得起劲的登记分配部部长,说:

    “图夫塔,你等一会儿再接着跟他吵吧。这是书记给你的条子,先把我的证件办一办。”

    图夫塔一会儿看看字条,一会儿看看保尔,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啊,这么说,你没死!现在怎么办呢?你已经被除名了。

    是我亲自把卡片寄到团中央的。再说,你也错过了全俄团员登记。根据团中央指示,

    凡是没有重新登记的,一律取消团籍。所以,你只有一条路好走重新履行入团手

    续。”图夫塔用一种没有商量余地的腔调说。

    保尔皱起了眉头。

    “你还是那个老样子?年轻轻的小伙子,连档案库的老耗子都不如。图夫塔,你什

    么时候才能有点长进呢?”

    图夫塔一下子跳了起来,好像被跳蚤咬了一口。

    “我的工作我负责,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上面发指示,是要我照办,不是要我违抗。

    你骂我是耗子,我要控告你。”

    图夫塔一面用这样的话威胁保尔,一面示威似的拿过一堆没有拆开的信件,那副神

    气表示:用不着再谈下去了。

    保尔不慌不忙地走到门口,他想起了什么事情,又走回桌旁,拿起放在图夫塔面前

    的字条。登记分配部部长注意地瞧着保尔。这个长着两只大招风耳朵的年轻小老头,气

    呼呼地坐着,摆出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真是又可气又可笑。

    “好吧!”保尔用一种讥讽的口吻冷冷地说。“当然,你可以给我扣上‘破坏统计

    工作’的帽子。不过,我倒要请问你,要是有人事前没向你申请,自己一下子就死了,

    你有什么高招治他呢?这种事谁都会摊上,说病就病了,说死就死了。关于这方面的条

    文指示,大概没有吧。”

    “哈!哈!哈!”图夫塔的助手再也无法保持中立,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图夫塔的铅笔尖一下子折断了。他把铅笔摔到地上,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回击保尔,

    就有几个人说说笑笑地涌进了房间。其中有奥库涅夫。大家见了面,又是惊又是喜,问

    长问短,简直没有个完。过了几分钟,又进来一群青年,其中有一个是奥莉加尤列涅

    娃。她简直有点不知所措了,惊喜地握住保尔的手,久久不放。

    后来的人又逼着保尔把他的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同志们出自内心的喜悦,真挚

    的友谊和同情,热烈的握手,亲切而有力的拍肩打背,使他一时忘记了图夫塔。

    说到最后,保尔把他和图夫塔的谈话告诉了同志们。大家都气愤地嚷了起来。奥莉

    加狠狠地瞪了图夫塔一眼,到书记办公室去了。

    “走,找涅日达诺夫书记去!他会叫他开窍的。”奥库涅夫说着,一把搂住保尔的

    肩膀,和大伙一起跟在奥莉加的后面,找书记去了。

    “应该把图夫塔撤职,送到潘克拉托夫那儿去,在码头上当一年装卸工。他纯粹是

    个死抠公文的官僚!”奥莉加忿忿地对书记说。

    团省委书记宽容地微笑着,倾听着奥库涅夫、奥莉加还有其他同志提出的撤换图夫

    塔的要求。

    “恢复柯察金团籍的事,没什么问题,马上就发给他团证。”涅日达诺夫安慰他们

    说,接着又表示:“我也同意你们的看法,图夫塔是个形式主义者。这是他的主要缺点。

    不过,也得承认,他那摊子工作搞得相当不错。凡是我工作过的团委机关,统计和报表

    工作都搞得一塌胡涂,没有一个数字是可靠的。可是咱们这个登记分配部门,统计工作

    一清二楚。你们自己也知道,图夫塔有时在办公室一直干到半夜。我想,撤换他随时都

    可以。不过,要是换上一个小伙子,人也许挺痛快,就是对统计工作一窍不通,到那时

    候,官僚主义倒是没有了,可统计工作也没有了。还是让他干吧。我好好克他一顿。这

    能管一阵子,以后看情况再说。”

    “好吧,去他的!”奥库涅夫同意了。“走,保夫鲁沙,咱们到索洛缅卡去。今天

    我们在俱乐部开积极分子大会。还没有人知道你活着,我要突然宣布:‘现在请柯察金

    同志讲话!’保尔,你真行,没死就对了。真的,要是你死了,对无产阶级还有什么用

    处呢?”奥库涅夫开玩笑地结束了他的话,接着就搂住保尔,推着他一起到走廊上去了。

    “奥莉加,你来吗?”

    “一定来。”

    潘克拉托夫一家等保尔吃午饭,没有等着,他直到晚上也没有回去。奥库涅夫把保

    尔带回自己住处去了。他在苏维埃大楼有一间房子。他倾其所有,款待保尔,然后又拿

    出一堆报纸和两本厚厚的共青团区委会会议记录,放在保尔面前,说:“这些东西你看

    看吧。你在家养病,耽误了不少时间。翻翻这些东西,了解一下过去和现在的情况。我

    晚上回来,咱们一起到俱乐部去。累了,你就躺下睡一会儿。”

    奥库涅夫把一大沓文件、证明、公函分别塞进几个衣袋里这位团区委书记根本

    不用公事包,一直把它扔在床底下最后,又在房里兜了一个圈子,走出去了。

    傍晚,他回来的时候,屋里满地都是打开的报纸,床底下的一大堆书也拖了出来,

    有一部分就放在桌子上。保尔坐在床上,读着中央委员会最近的几封指示信。这些信是

    他在奥库涅夫的枕头底下翻出来的。

    “你这个强盗,把我房间弄成什么样子了!”奥库涅夫装作生气的样子喊道。“喂,

    等一等,你怎么偷看机密文件呢?

    唉,真是开门揖盗啊!”保尔微笑着把信放在一边。

    “这正好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你当灯罩用的那张才是地地道道的密件呢。它的边都

    烤焦了,看见没有?”

    奥库涅夫拿过那张烤焦了边的纸,看了看标题,拍了一下前额,惊叫道:“哎呀,

    这个鬼玩意儿!我一连找了它三天,连个影子也没有。现在我想起来了,是沃伦采夫前

    天用它做了灯罩,后来他自己也找得满头大汗。”奥库涅夫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叠起来,

    塞在褥子下面。“过些时候都会收拾好的。”奥库涅夫自我安慰地说。“现在先吃点东

    西,再到俱乐部去。保夫鲁沙,坐到桌子这边来吧。”

    奥库涅夫从衣袋里拿出一条用报纸包着的干鳟鱼,又从另一个衣袋里掏出两块面包。

    他把桌子上的文件往边上推了推,在空出来的地方铺上一张报纸,然后抓住鱼头,在桌

    子上摔打起来。

    乐天派的奥库涅夫坐在桌沿上,起劲地嚼着,有说有笑地把最近的新闻告诉了保尔。

    奥库涅夫从通勤口把保尔领到了后台。在宽敞的大厅里,靠舞台右侧的钢琴旁边,

    坐着一群铁路上的共青团员,塔莉亚拉古京娜和安娜博哈特跟他们挤在一起。安娜

    对面的椅子上是沃伦采夫。这位机车库团支部书记微微摇晃着身子,一本正经地坐在那

    里。他脸色红润,好像八月的苹果,头发和眉毛都是麦黄色的,身上穿着一件十分破旧

    的褪了色的黑皮夹克。

    他旁边是茨韦塔耶夫,懒洋洋地用胳膊肘拄在钢琴盖上。

    茨韦塔耶夫是一个长着栗色头发、嘴唇线条分明的漂亮青年。

    他的衬衫领子敞开着。

    奥库涅夫走近这群青年的时候,听到安娜说的最后两句话:“有的人总是千方百计

    把吸收新团员的工作搞得复杂化,茨韦塔耶夫就是这样。”

    “共青团可不是随便进出的大杂院。”茨韦塔耶夫固执地用粗鲁而轻慢的语气反驳

    说。

    “你们瞧,你们瞧!尼古拉今天容光焕发,多神气,活像一个擦亮的铜茶壶。”塔

    莉亚一见到奥库涅夫,就大声喊了起来。

    奥库涅夫被拉进人群,大家七嘴八舌地向他提出了问题:“你到哪儿去了?”

    “快开会吧。”

    奥库涅夫伸出一只手,要大家安静下来:“弟兄们,别着急,托卡列夫马上就来,

    他一到咱们就开会。”

    “瞧,他来了。”安娜说。

    果然,区委书记正向他们走来。奥库涅夫快步迎了上去。

    “走,大叔,到后台去,我让你看一个熟人。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又出了什么新鲜事?”老人咕哝了一句,使劲抽了一口烟。奥库涅夫抓住他的手,

    把他拖走了。

    奥库涅夫把手里的铃摇得震天响,连那些最爱说话的人也赶紧闭上了嘴。

    托卡列夫身后挂着**宣言的伟大作者的画像,看上去像雄狮。画像周围饰

    着青松扎成的框子。奥库涅夫宣布开会的时候,托卡列夫一直注视着站在后台过道上的

    保尔。

    “同志们,有一位同志要求在讨论当前团的任务以前,先说几句话,我和托卡列夫

    都同意,认为应该让他发言。”

    会场里响起了赞成的喊声。于是奥库涅夫立刻宣布:“现在请保尔柯察金发言,

    向大家表示问候!”

    大厅里一百个人当中,至少有八十个认识保尔,所以当大家熟悉的这个面色苍白的

    高个子青年出现在舞台上,并且开始讲话的时候,会场里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声。

    “亲爱的同志们!”

    保尔的声音是平和的,但是却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激动。

    “朋友们,我又回到你们中间来了,又回到自己的战斗岗位上来了。回到这里,我

    感到非常幸福。我在这里看到了许多老朋友。奥库涅夫给我看了一些材料,咱们索洛缅

    卡区增加了三分之一的新团员,铁路工厂和机车库再也没有人做打火机之类的私活了,

    已经报废的机车,又从废铁堆里拖了出来,进行彻底修理。这些都表明,我们的国家正

    在复兴,正在强大起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大有可为的。你们说,在这样的时候,我

    怎么能死呢!”说到这里,保尔脸上现出了幸福的笑容,两眼射出了炯炯的光芒。

    保尔在一片欢迎声中走下舞台,向安娜和塔莉亚坐的地方走去。他很快和几个人握

    了手。朋友们挤出一个位子,让他坐下。塔莉亚把手放在保尔手上,紧紧地握着。

    安娜睁圆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着,露出惊喜的神情。

    日子飞一样的过去了,没有一天是平平淡淡的,每天都有新的内容。保尔早上起来,

    安排一天的工作,总苦于时间不够用,计划要做的事总有一些做不完。

    保尔跟奥库涅夫住在一起。他在铁路工厂工作,当电工的助手。

    保尔同奥库涅夫争论了好久,奥库涅夫才同意他暂时不担任领导工作。

    “咱们现在人手不够,可你倒想躲到车间去图清闲。你别拿病当借口。我也得过伤

    寒,好了以后,有一个月的时间是拄着棍子到区委会上班的。我知道你,保尔,根本不

    是为了这个。你跟我讲实话,到底是什么原因?”奥库涅夫追问保尔。

    “尼古拉,原因就是我想学习。”

    奥库涅夫得意地喊了起来:“啊,原来是这样!你想学习,那么照你说,我就不想

    吗?

    老兄,你这是个人主义。这就是说,让我们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你却坐着读书。这

    可不行啊,亲爱的,你明天就到组织部上班去吧。”

    经过好一番争论,奥库涅夫终于让步了。

    “好吧,给你两个月的时间,算是对你的特殊照顾。不过,你跟茨韦塔耶夫一定合

    不来,那个人很自高自大。”

    对于保尔的回厂,茨韦塔耶夫确实是怀有戒心的。他认为保尔一回来,一定会跟他

    争夺领导权,于是这个自命不凡的人就准备着进行反击。但是没过几天,他就认识到自

    己估计错了。当保尔听说厂团委打算叫他参加团委工作的时候,他立即跑到书记办公室,

    摆出他和奥库涅夫达成的“协议”说服茨韦塔耶夫把这个问题从议事日程上撤销。在

    车间团支部,保尔也只负责领导一个政治学习小组,并没有想在支委会担任什么工作。

    尽管他正式表示不参加领导工作,但是他对工厂团组织的全部工作的影响还是能够感觉

    得出来的。有好几次,他都以同志的态度,不声不响地帮助茨韦塔耶夫摆脱了困境。

    有一次,茨韦塔耶夫走进车间,不禁吃了一惊。这个支部的全体团员和三十几个非

    团青年正在擦洗窗户和机器,刮去多年积在上面的污垢,往外清除废物和垃圾。保尔正

    用一个大拖布使劲擦着满是油污的水泥地面。

    “干吗这样下工夫大清扫?”茨韦塔耶夫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样问保尔。

    “我们不愿意在肮脏的地方工作。这儿已经有二十年没打扫了。我们要在一周之内

    让车间焕然一新。”保尔简单地回答他说。

    茨韦塔耶夫耸了耸肩膀,走开了。

    这些电气工人并不满足于清扫车间,他们又动手收拾院子。这个大院子很久以来就

    是个堆垃圾的地方,那里什么东西都有。几百个轮轴、堆积如山的废铁、钢轨、连接板、

    轴箱等等成千上万吨钢铁就放在露天里生锈、腐烂。但是,他们的行动后来被厂领

    导制止了,理由是:“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工作,清理院子先不用着急。”

    于是他们在自己车间门口用砖铺了一小块平地,上面安了一个刮鞋泥用的铁丝网垫,

    这才住手。但是车间内部的清扫工作并没有停,晚上下班以后一直在干。一星期后,当

    总工程师斯特里日来到这里的时候,整个车间已经面目一新了。

    由于擦掉了多年的油垢,阳光透过带铁栏的大玻璃窗,射进了宽敞的机器房,照得

    柴油机上的铜件闪闪发亮。机器的大部件都刷上了绿油漆,有人还精心地在轮辐上画了

    几个黄箭头。

    “嗯好”斯特里日惊奇地说。

    在车间远处的角落里,有几个人就要干完活了。斯特里日朝他们走去。保尔恰好提

    了满满一罐调好的油漆迎面走来。

    “等一等,亲爱的。”总工程师叫住了他。“你们这样做,我倒是很赞赏,不过,

    是谁给你们的油漆?我规定过,不经我批准,是不许动用油漆的。现在这种材料非常缺。

    油漆机车的部件,比你们现在做的事情要重要得多。”

    “油漆是我们从扔掉的空油漆筒里刮下来的。我们刮了两天,攒了二十五六磅。这

    完全不违反规章制度,总工程师同志。”

    总工程师又嗯了一声,他已经有些难为情了。

    “既然这样,你们就干吧。嗯不过这倒很有意思你们这种怎么说好呢?

    这种搞好车间卫生的主动精神该怎么解释呢?这些活你们不是在业余时间干的吗?”

    保尔从总工程师的语气里觉察出,他确实是不大理解,便回答说:“当然罗。可您

    是怎么想的呢?”

    “是呀,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

    “您的问题就在这个‘不过’上,斯特里日同志。谁跟您说过,布尔什维克会放着

    垃圾不管呢?您等着瞧吧,我们干的范围还要扩大。那时候会有更多的事情叫您吃惊

    呢。”

    保尔小心地不让油漆蹭到总工程师身上,从他身旁绕过,朝门口走去。

    每天晚上,保尔都到公共图书馆去,待到很晚才走。他和图书馆的三个女馆员都混

    熟了,便向她们展开宣传攻势,终于取得了她们的同意,可以随意翻阅各种书籍。他把

    梯子靠在高大的书橱上,一连几小时坐在上面,一本一本翻阅着,寻找有意思的和有用

    的图书。这里大部分都是旧书。只有一个不大的书橱里放着少量新书。其中有偶然收到

    的国内战争时期的小册子,有马克思的资本论和杰克伦敦的铁蹄[美国作家

    杰克伦敦(1876—1916)的长篇小说,描写资本家对工人阶级的压迫。

    译者],还有几本别的书。在旧书里,保尔找到了一本叫斯巴达克[意大利作家拉

    乔万尼奥里(1838—1915)的长篇小说。斯巴达克是公元前74—前71年

    意大利最大规模奴隶起义的领袖。译者]的小说,他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把它读完,

    放到另一个书橱里,同高尔基的作品摆在一起。他总是把那些最有意思的和内容相近的

    书放在一起。

    他这样做,图书馆那三个馆员从来不过问,她们反正无所谓。

    一件乍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情,突然打破了共青团组织那种单调的平静。中修车间

    团支部委员科斯季卡菲金,一个麻脸、翘鼻子、动作迟缓的小伙子,在给铁板钻孔的

    时候,弄坏了一个贵重的美国钻头。造成事故的原因是他的极端不负责任,甚至可以说

    是故意破坏。这件事发生在早上。中修车间工长霍多罗夫让菲金在铁板上钻几个孔。起

    初他不干,后来工长坚持要他干,他才拿起铁板,开始钻孔。霍多罗夫这个人对别人要

    求过严,有些吹毛求疵,在车间里大家都不喜欢他。他以前还是个孟什维克,现在什么

    社会活动也不参加,对共青团员总是侧目而视。但是他精通业务,对本职工作认真负责。

    他发现菲金没有往钻头上注油,在那里“干钻”就急忙跑到钻床跟前,把它关了。

    “你瞎了,还是昨天才来干活?!”他大声责问菲金。他知道这样干下去,钻头非

    坏不可。

    但是,菲金反倒骂了工长一顿,并且又开动了钻床。霍多罗夫只好到车间主任那里

    去告状。菲金想在领导到来之前把一切都弄妥帖,他没有停下机床,就赶紧跑去找注油

    器。可是等他拿了注油器回来,钻头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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