珲阿若仰面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可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嚣张气焰,只是如一条死鱼搁浅在岸边一般,眼白露出了一大半,眼珠子凝滞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她该是知情的,她对着那伙歹徒说的话在慕媛耳边响起:“你们为何冲我来,杀错人了!”是她指使的罢?她买通了人来杀自己,没想到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慕媛低头望着珲阿若,她身上樱桃红的衣裳上有着令人晕眩的鲜血,胸口处有一块凝结成暗红色的污渍,看得她捂着胸口很想吐出来。
她脱下来的蓝色衣裳挂在马车轮子上,有一大半已经垂到了地上,那些歹人应该是看到这衣裳才向她追过来的,如果不是遇到了魏凌,她便只有死路一条,慕媛抱着肩膀簌簌发抖,直到有人将一件衣裳披到她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魏凌站在她面前,一双眼睛好奇的望着她:“怎么我去过皇孙府几次,却没有见着你?按理来说,你这般美貌的姑娘,我见过一次该不会忘记的。”
慕媛勉强的朝她一笑:“魏小姐每次去都是和良娣娘娘说话,我是在皇孙院子里边做些杂事的,自然见不到。”
微风吹拂着慕媛的头发,一张脸完全露了出来,光洁的额头,柳叶弯弯的眉尖,让魏凌一时失神:“你生得真是美。”心里想着慕媛说的那句话,她是在皇孙院子里边坐杂事的——该不只是这般简单,或者是表兄中意于她所以遭了妒恨罢。
此时路边已经过来了不少人,见着此处有凶案,不由得都惊慌起来,其中有人赶紧吩咐家人去京兆尹报告,魏凌和文晖商量了一下,为了顾及皇孙府的名声,便由她护送着几名女眷跟去相国寺,文晖留到此处等待京兆尹的人过来说下情况。
魏良娣和太子妃已经上过香,正在大殿里边听老方丈讲经。相国寺的方丈乃是有名的禅师,他今日讲授心经,讲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听者无不点头感慨。当说到因果循环时,魏良娣突然走了神,有些魂不守舍起来,一双眼睛只是愣愣的看着香炉里边袅袅上升的烟雾,一种恐慌从心间升起。
坐在讲坛上的老方丈突然睁开眼睛来,缓缓扫了下边的听经之人,微笑道:“如有心魔,需及时解之,所谓因果报应,轮回不爽,还望各位施主能尽早解开心结,切勿生魔障,堕魔道。”
魏良娣只觉得老方丈是在看着自己说话一般,更是坐立不安,她身边的蓝慧见了魏良娣那模样,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第三辆马车一直没有跟过来,她隐隐约约觉得会出事,那位美貌的慕中才人,是不是不会再跟过来了?她悄悄的望了一眼魏良娣右侧的李嫣,见她面色如常,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影响到了她一般,心里暗自揣测,莫非李嫣是不知情的,否则她怎么会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才到厢房里歇息了片刻,就听外边有一阵脚步声,厢房的门被人叩响,等蓝慧打开门时,却见到了魏国公府的大小姐魏凌带着几个狼狈不堪的女子站在外边。蓝慧的眼睛落到了慕媛的身上,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笑盈盈的招呼了她们进来,魏良娣见到慕媛,脸上却是转了转颜色。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太子妃热心的问着,猫儿眼闪闪儿的发着光来:“我们方才听了相国寺的禅师讲经,说得可真是好,说的是因果报应,还说了周边才发生的几件事情,可真真是应验呢。”
魏凌朝太子妃和魏良娣行了一礼道:“太子妃娘娘,良娣娘娘,方才魏凌从城北经过,见到了一伙歹人正在追杀贵府几位女眷,魏凌出手相救,救下了几个,可是还有两位女子不幸被杀,现儿京兆府已经派人过去了,我恐皇孙府名声受牵连,先护送着她们过来了。”
听了这话,太子妃吓得脸色煞白,那双绿色的猫儿眼也没了神采,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是谁如此胆大,光天化日的,行凶杀人!”她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望了望魏凌身后的那群人,发出了一声惊叫:“珲绵福怎么没有跟过来?她难道”
魏良娣心里打了个寒颤,赶紧往那群女子身上招呼了过去,果然不见珲阿若,她的一身变得冰凉,手都有些颤抖:“凌儿,那珲绵福莫非已经遭了不测?”
魏凌点了点头道:“死了两个女子,一个穿樱桃红的衣裳,一个穿蓝色的,我不知道谁是哪个珲绵福,但既然没跟过来,许就是她们中的一个了。”
“吧嗒”一声,魏良娣手中的念珠突然挣断了,檀木佛珠霎时滚了一地,厢房里传来细碎的碰撞之声,本来已经是很紧张的气氛里,无端又添了些紧张,魏良娣茫然的望着地上不住的滚来滚去的念珠,脸色有些发白,蓝慧低头捡着那些珠子,心里头仿佛想到了什么,一双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珲阿若和黛墨的死并没有给皇孙府带来太大的影响,京兆尹只是派人来询问了几句,然后便没了后文。赫连睿回府得知此事,心里也是一惊,为何好端端的有人会想来杀珲阿若和黛墨呢,他和魏良娣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的冲回了自己的院子。
厢房里边慕媛坐在床上,赫连鋆粘在她身边扭来扭去,吴姑姑站在一旁无奈的笑着:“慕中才人,你就多多担待着些。”
赫连鋆爬到慕媛腿上,伸出手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我喜欢阿娘,我最喜欢阿娘了。”
慕媛鼻子一酸,搂住了赫连鋆,望了望他的那张脸,突然又有些不自在了。赫连鋆年纪越大,便越发像珲阿若了,也是小小的方脸儿,眼睛也有些跋扈的意味,斜斜的上挑着。她将赫连鋆从自己身上拉开放到床上坐好,笑着对他说:“鋆儿,你都快六岁了,可不能再这样粘着我,你父亲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去学骑马射箭,都是小大人了。”
“阿娘,你要是喜欢我骑马射箭,那我便去学。”赫连鋆扑闪着眼睛看着慕媛,一张脸又贴了过来,软绵绵的喊道:“阿娘,鋆儿喜欢你。”
慕媛心中犯愁,也不知道该怎么将珲阿若已经故去的事情告诉他,毕竟她是赫连鋆的亲身母亲,不管她对他如何冷淡,这个事实却无法改变。正在为难着,就见门帘被撩起,赫连睿大步走了进来,他飞快的走到床前,一把拉住慕媛的手看了又看,见她一切如常,这才安下心来。
赫连鋆有些胆怯的在慕媛身边缩了缩身子,看着赫连睿的手,很是不舒服,一心想将他的手拿开,可他又没那个胆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赫连睿拉着慕媛的手不放,心里便直觉得自己被慕媛忽视了,好一阵委屈,嘴巴瘪了起来,可终究不敢掉眼泪。
慕媛见着赫连鋆这样子,笑着对吴妈妈道:“你将鋆儿带回他自己院子去罢。”
吴妈妈应了一声,将赫连鋆抱下床,牵着他的手走了出去,屋子里只余得赫连睿和慕媛两人。
“赫连睿,你知道今日的事情了?”慕媛见他一脸紧张,心中想着他该是知晓了城北的凶案,心中好一阵难过,将头靠在了赫连睿的肩膀上边,闭上了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很软弱很渺小。
“嗯。”赫连睿伸出手来摸了摸慕媛的头发,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心疼的问:“你被吓坏了罢?还好你没出事,要是你出事了,我”他伸出手来将慕媛紧紧的抱住,声音有些急促:“要是你出事了,我便不能独活了。”
“你别说傻话。”慕媛伸出手捂住了赫连睿的嘴:“即便我出了什么事儿,你也该好好的活下去才是。只不过今日那些人,却是冲我来的,阴差阳错的让我捡了一条命回来。”
“什么,竟是冲你去的?”赫连睿唬得坐直了身子,紧张的看着慕媛:“媛儿,你怎么知道的?有没有向京兆尹去说这事?”
慕媛摇了摇头,太子妃和魏良娣一心想要将这事捂下来,又怎会让她们去京兆尹陈词作证,只是今日此事实在太蹊跷了,涉及到自己的性命,她不能不将这些疑点说出来,于是她一五一十的将整个事情向赫连睿说了一遍,听得赫连睿气得睁大了眼睛:“那个贱人,竟然想害你,没想到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这边是所谓因果报应罢?慕媛心里想着,突然有了一种恐惧,那荆州战役里死去的战士呢,会不会寻到她头上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靠着赫连睿紧了几分,口子喃喃道:“赫连睿,我真害怕。”
“媛儿,你怕什么!”赫连睿的手有些发抖,一想到差点再也见不到她,心中便有说不出的恐慌:“今后你都不用出门了,要什么东西我帮你带回来,我叫蓝灵和薛清时时跟在你身边,这样会稳妥些。”
“也不用这样罢,薛清还是跟着你罢。”慕媛用手推开了赫连睿几分,他有些太过用力,以至于她差点不能呼吸:“我以后便不再出去了。”
赫连睿与慕媛这边心慌意乱,魏良娣这里也是。珲阿若的尸身被运了回来,她不敢过去看,只是远远的瞄了一眼,她胸前暗红色的血迹让魏良娣好一阵头晕目眩,想到前些日子珲阿若跑到花厅向自己出了这个主意,虽然说那些杀手都是珲家找的,可究竟还是自己用相国寺上香这个由头将慕媛骗出府的。
因果报应,轮回不爽,相国寺方丈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响着,珲阿若是遭了报应,所以她被自己找来的人杀了,可自己的报应又在哪里,哪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呢?魏良娣茫然的看着镜子里边的脸,才半日光景,她似乎便已经老了几分,眼睛的皱纹多出了好几条,原先那个雍容华贵的魏良娣已经不见了,镜子里的是一张惊怖的脸,歪眉歪眼的在那里,让人看了只觉厌弃。魏良娣猛的伸出手去将那镜子掀翻在地,带着梳妆匣子也倒在了地上,簪子钗子滚了出来,明晃晃的耀花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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