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义一手摸着黑须,蔼然笑道:“好,老弟果然是性情中人,你这话老朽一定会告诉如云,你川省回来,不必再去风云山庄,老朽会叫如云找你去的。”
君箫心头一阵感激,拱拱手道:“多谢前辈成全,在下告辞了。”
李从义叮嘱道:“老弟好走,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前途珍重。”
君箫再一拱手,转身朝小山下行去。
出了山谷,就一路西行,晓行夜宿,这一路上没再遇上七星会的人,由皖入鄂,经汉阳,江陵,渡江向西,即是松滋县。
一般入川要道,都是由江陵,宜昌溯江而上,很少人由松滋往西走旱道的。
那是因为由松滋,枝江西行,乃是川,鄂,湘三省交界的山陵地带,瘴雨峦烟,行人.稀少,旅客视为畏途。
君箫在途上早已打听清楚,磨刀溪在四川万县东南,接连湖北利川县境,也就是说,到了利川,就可以找到磨刀溪。
他虽然不知磨刀老人住在磨刀溪什么地方?
但由利川一路找去,总可以找得到,因此决定赶赴利川,那就必须走早路,由松滋一路向西经枝江、长乐、施南,而达利川。
这天中午时分,他赶到长乐。
这长乐县,在元朝以前,还是蛮地,明置五峰石宝长官司,清始设长乐县治(即今之五峰县)。
长乐县地处山区僻镇,城内只有一横一直两条大街,街道狭仄,自然不在话下,横街上,只有一家酒菜馆,叫做天香楼。
长乐县不是通衢大邑,往来的旅客不多,食客自然也不会太多,因此天香楼日常生意,也十分清淡。
可是今天有些例外,晌午时分,天香楼上十来张桌子,差不多占上了七八成座头。
这是很少有的盛况,天香楼三名跑堂的伙计,精神抖擞,嗓子已亮了起来,楼下刀勺声,响当当的,也显得份外起劲。
君箫就是被声闻大街的刀勺声引来的,上得楼梯,三名伙计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掌柜的亲自在楼梯口招呼,看到君箫,连忙哈着腰,陪笑道:“客官,请,请,这边还有空位。”
他领着君箫走近一张空桌,伸手拉开板凳,连说了两声:“请坐。”
君箫放下包裹,在凳上坐下,掌柜已经倒了一盅茶送上,含笑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君箫道:“你给我切一盘卤味,再炒两个热炒,拿一盘馒头来。”
掌柜道:“客官可要来一壶酒,小店有茅台、竹叶青还有陈年的女儿红”
君箫道:“好吧,那就给我来四两竹叶青。”
掌柜退去之后,君箫举目略一打量,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全楼食客,不但每人身边都带有兵刃,而且年纪都不太大,看去不过二十出头,三十左右,一望而知全是武林中人。
每桌四人,一共六桌,计有二十四人,大家各自低头吃着酒菜,也不互相交谈,因此一点也听不到酒客的喧哗之声。
酒楼上一共只有八张方桌,除了自己独占一桌之外,另外一张桌子,是一个身穿蓝布衫的老媪,和一个十六七岁,’身穿青布衣裙的少女,像是婆孙两人。
那老媪约莫六十左右年纪,脸长如驴,头上戴着一付黑绒包头,虽然只是一个乡下老太婆,但是包头上却缀着一囤珠花,中间一颗珠子,比黄豆还大。
不用说,那自然是假的了,若是珍珠串的,光是中间这一颗珠子,就值上千两银子。
青衣少女生得甚是娟秀,一张瓜子脸,柳眉俏目,乌黑的眼珠甚是灵活,梳着两条长长的发辫,一直垂到胸前,发梢还结着两朵丝线编的红花。
她们也只是自顾自的吃喝,没有说话。
酒楼上几乎已是九成座头,但却不闻一点人声,这大概自有酒楼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
酒楼应该乱哄哄的才显得热闹,像这样满堂食客,鸦雀无声,在气氛上就使人有异样的感受。
君箫看得暗暗纳罕,忖道:“这些人似乎大有蹊跷。”
正想之际,只见左首桌上的蓝衣老媪,忽然转过脸来,朝自己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黄板牙,牙缝里沾着青菜,模样有些傻。
尤其在她笑的时候,马脸一松更显得一脸俱是皱纹。
而且每一条皱纹都会笑,笑得都不一样。
君箫直觉的感到这老媪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她古怪在哪里?
蓝衣老媪打量了君箫一眼,就朝坐在她边上的青衣少女低低说了两句。
她说得很轻,君箫和她们隔着个张桌子,自然不会听到,但君箫知道,那蓝衣老媪一定是和她的孙女在谈论着自己。
果然,蓝衣老媪话才说完,青衣少女就倏然回过头来,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目光,投到君箫脸上,君箫正好在望着她。
四目相投,君箫觉得自己不该去盯着看人家姑娘,急忙移开目光,只听那青衣少女口中冷冷哼了一声。
她这声冷哼,传到君箫耳中,就觉得大大的难堪!
本来嘛,你如果不朝我看来,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你可以回头来看我,我就不能看你?
你如果认为我看你是轻薄?
那你又为什么要回头看我?
当然,他不能为了人家姑娘的一声冷哼,站起来去和她评理,但心里总觉得这青衣少女似乎蛮横得有些不通人情。
正好此时一名伙计替他送来酒莱,君箫也就不去理会她们,独自斟了一杯酒,慢慢的吃喝起来。
过不一回,只听蓝衣老媪尖着嗓子叫道:“堂倌,算帐。”
掌柜的赶忙答应一声,急步趋了过去,陪着笑道:“回老太的话,一共是五两二钱七分银子。”
君箫听得一怔,暗自忖道:“这婆孙二人,桌上一共也没叫几个莱,那要这许多银子?
这家酒楼,简直是漫天要价!”
蓝衣老媪摸出一锭足有七、八两重的银子,交到掌柜手中,一面伸手一指君箫桌子,说道:“连这位相公的都一起算了,余下的不用找了。”
你别看她像个乡下老太婆,她八两银子吃了一顿普通的酒饭,出手岂非比达官贵人还要大方。
掌柜的连连哈腰,说道:“多谢老夫人赏赐。”
多赏了几两银子“老太”就变成了“老夫人”
君箫听她连自己的帐都给付了,急忙放下筷子,拱拱手道:“老婆婆不用客气,在下”
蓝衣老媪不等他说下去,摇摇手,拦着笑道:“没什么,老身给了就算了,相公不用再和老身客气了。”
君箫还待再说,蓝衣老媪已经站起身,朝青衣少女吩咐道:“小红,咱们走。”
青衣少女跟着站起,纤手一挥,莺声厉厉地道:“大家该上路啦!”
娇声甫落,六张桌上的人,一齐站了起来,鱼贯往楼下走去。
现在君箫明白了,这些人和蓝衣老媪是一路的。
青衣少女扶着蓝衣老媪,离开座位,她们要下楼去,就得经过君箫的桌子。
君箫因她替自己会了酒帐,心里过意不去,站起来,说道:“老婆婆”
蓝衣老媪没待他说完,颤巍巍的伸过手来,轻轻拍着他肩膀,笑道:“年轻人,你也该走了。”
君箫不好避让,但听她说得奇怪,心头微愣,说道:“老婆婆请便。”
“不。”
蓝衣老媪笑得有些谲诡,微微摇着头,笑道:“老身之意,是想邀你和咱们一起走。”
君箫发觉她说话之时,那双眼睛,眯得像一条缝,一直盯着自己。
她眼缝之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亮,一回亮如星星,一回黯淡晦暗,一瞬之间,竟然变幻莫测,心头暗生警惕,问道:“在下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走?”
蓝衣老媪依然含着微笑,徐徐说道:“老身也是一番好意,这一带都是蛮荒之地,大家结伴同行,总比一个人走要安全得多。”
她话声说得十分柔和,好像真是一番好意,但君箫听到耳中,就觉得不大对劲!
尤其蓝衣老媪笑得好不诡秘,好像她艟孔中,正在散发着无形的吸力,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被她多变的目光吸引住了,再也移不开目光。
心头不由大惊,暗暗凝聚功力,想把目光移开,但蓝衣老媪眯着双目,紧紧盯着你,任你如何运功,也休想移得开去!
不,等你发觉不对,就是想要举手劈出一掌,都有如梦魇一般,连手臂都举不起来。
蓝衣老媪望着他,微笑道:“好了,年轻人,你现在应该想清楚了,走,随老身下楼去。”
她颤巍巍的手,又伸了过来,拍拍君箫的肩膀,好像慈母对孩子一般的亲蔼。
君箫心头一阵迷糊,居然点点头道:“好,在下那就和老婆婆一起走好了。”
蓝衣老媪得意地笑道:“你想通了就好,小红,咱们走。”
青衣少女搀扶着她,缓缓朝楼梯走去。
君箫一手提起包裹,紧随着她们身后而行。
掌柜率同三名伙计,早已在楼梯口一字排开,躬着身同声说道:“老夫人.好走,谢谢老夫人。”
一行人离开长乐,依然一路西行。
在城中之时,蓝衣龙媪还需要青衣少女搀扶而行,但出了县城,她再也不用人扶持,紧随众人身后健步如飞。
小红(青衣少女)此时已越过众人,走在最前面,替大家带路,翻山越涧,一路飞掠奔行的极快。
这一路上,都是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山势迤逦,溪涧如带,不时有猛兽出没。
这样晓行夜宿,一直走到第四天傍晚,才赶到一座云雾缭绕的高山之下。
小红领着大家朝一处山谷走去。
这座山谷从山口起,石呈黝黑,四周寸草不生,形态十分险恶。
山谷入口处,一路曲折甚多,越往里越狭,两旁陡壁如削,寸草不生,脚下也尽是大小石块,流水潺涟,石上长满了青苔,走在上面,滑不留足,这简直是一条山缝!
约莫走了半里光景,峰回路转,眼前地势开朗,却是一片小小的草地,草地上盖着一座六角形的石亭,一方扇形的横匾,上书“止武亭”三个朱红楷书。
一条乱石垒垒的山涧,依然向里延伸,沿着山涧深入,转过山谷,里面又是狭窄峭壁,向左弯去,敢情里面又是一道深谷。
小红领着一队人走近“止武亭”
纤手朝后一摆,示意大家停步,然后独自走上几步,朝亭中躬身施了一礼,说道:“婢子小红,恭请孟婆婆。”
止武亭中,只有一张小小的石桌和四个石凳,根本不见半个人影,但就在小红话声方落,亭中就响起一个苍哑的老妇人声音,说道:“令牌呢?”
只不过一霎眼的工夫,止武亭上,已经踞坐着一个手持黑漆杖,身穿黑衣的白发老婆婆。
小红慌忙应了声“是”从身边一个革囊中,取出一块铁牌,摊在掌心,说道:“请孟婆婆验看。”
孟婆婆一双水泡眼,朝她掌心一瞥,问道:“一共几个人?”
小红躬身道:“一共二十五名。”
孟婆婆“唔”了一声道:“你们可以进去了。”
小红又应了声“是”收起铁牌,朝身后挥了挥手,当先朝谷中行去。
一行人跟在她身后,鱼贯而行。
蓝衣老媪是这一行人的押队,走在最后,朝孟婆婆挤眉弄眼的向身后噘噘嘴,边走边笑道:“龙姐姐;麻烦你啦!”
孟婆婆点点头道:“你只管走好了。”
一行人很快在山谷中消失,孟婆婆手持黑漆杖,颤巍巍站起身,走出六角小亭,口中沉喝道:“二位既然闯进了凉雾山埋恨谷,又何用再藏头缩尾?”
话声甫出,突然听一声洪笑,两条人影,疾如鹰隼划空泻落。
这两人都是道家装束,左边一个年约四旬,身穿天蓝道袍,背负青穗长剑。
右边一个年约五旬开外,胸飘黑髯,一身灰布道袍,除了肩负长剑,左手还执着马尾尘拂,那一声长笑,正是此人所发。
孟婆婆一双水泡眼只瞄了两人一眼,冷冷说道:“老婆子如果眼睛不花,二位居然还是武当,衡山的高人。”
蓝袍青穗,正是武当弟子的标记,衡山派左拂右剑,名闻天下,因此只要是久走江湖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黑髯道人朗笑一声道:“不错,贫道正是衡山史清尘,这位是武当孤松道友。”
孟婆婆似乎丝毫不把衡山,武当的人放在眼里,冷声道:“说说来意。”
史清尘道:“贫道敝师侄谷风池,和无为道长(武当掌门人)门下俗家第子祝祥麟,均在一月前离奇失踪”
孟婆婆哼道:“你们找人找到凉雾山埋恨谷来了?”
孤松道人道:“贫道和史前辈若无半点佐证,岂会找到这里来?”
孟婆婆道:“什么佐证?”
孤松道人道:“方才那一行人中,贫道认识的就有两个。”
孟婆婆道:“你认识两个什么人?”
孤松道人道:“石城柳家庄少庄主柳必显,河南中原镖头中原一鼎胜百里令郎胜家驹。
就在被你们劫持而来的二十五人之中,这总不假吧?”
孟婆婆道:“这两人与你们何干?”
史清尘道:“你们既能劫持这二十五人,敝师侄和失踪的武当门人,自然也可能是你们劫来的了。”
盂婆婆道:“你师侄也好,师弟也好,老婆子可不清楚,你们自己进去看好了。”
孤松道人道:“史前辈,咱们快进去瞧瞧。”
史清尘拂尘当胸,敞笑一声道:“孤松道友,你当她会轻易让咱们进去么?”
孤松道人一愣道:“这”他要待说:“这是她自己说的。”
但才说了一个“这”字。
盂婆婆就桀桀怪笑道:“史清尘,你说对了,老婆子放你们进去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史清尘问道:“什么条件。”
孟婆婆道:“放下手中兵刃,由老婆子点了你们穴道,再用黑布蒙住双目,方可以进去。”
史清坐脸色微变,沉笑道:“你要贫道二人束手就缚?”
孟婆婆怪笑道:“老婆子正是这个意思。”
孤松道人怒喝道:“好狂的口气!”
“锵”的一声,从肩头撤出长剑。
史清尘见多识广,眼看这黑衣老妇既知自己来历,(他是衡山派掌门人祁清风的师弟,衡山派的第二高手)犹敢口发狂言,显然必有所恃。
右手向孤松道人微微一拦,目注孟婆婆,问道:“你要贫道二人束手就缚,似乎也该亮个名号,并说明谷中主人,又是何等人物,好让贫道衡量衡量。”
他已然看出孟婆婆不过是守谷之人,那么她身后必然另有主人。
孤松道人听得暗赞一声,这位衡山派的高手,果然名下无虚,对方如此狂傲,依然丝毫不动火气,说话不卑不亢,极为得体,至少也可以摸清对方底细。
孟婆婆瞪着一双水泡眼,桀桀怪笑道:“好个牛鼻子,你想套我老婆子口气?谷中主人是谁,你们进去了,自会知道,至于老婆子,嘿嘿,亏你还是祁清风的师弟,难道连老婆子这根拐杖,也认不出来?”
手中黑漆杖“噹”的一声,往地上一顿。
这时已是傍晚时光,暮霭渐合,但史清尘一身修为,已臻上乘,目力何等敏锐,她二顿黑漆杖,鸟爪般的五指,随着移下数寸,改握杖身,露出了杖头。
一般上了年纪的人,杖头上多数刻的鸠鸟,但孟婆婆杖头上,却是雕刻了一支背插双翅的飞狐!
史清尘这一瞧,神色不由的微微一变,仰首长笑道:“无怪你口气托大,竟是昔年横行西南的黑飞狐,哈哈,据江湖传言,当年你被梵净山主一记‘大悲神掌’,击得销声匿迹,不想三十年后,依然怙恶不俊,躲在凉雾山,助纣为虐,你们劫持各派门下,究竟有何阴谋?”
孤松道人并没听说过黑飞狐其人,但听史清尘的口气,这黑飞狐想必是个穷凶极恶之人无疑,手中松纹剑不由的一紧,暗暗凝神戒严。
孟婆婆两腮下垂,水泡眼隐射凶光,沉喝道:“史清尘,你有多大道行,居然触犯我老婆子的忌讳,本来你还可以留下一条性命,现在是死定了。”
史清尘面对黑飞狐这样一个劲敌,自然不敢丝毫大意,右手撤下长剑,双眉一轩,朗笑道:“黑飞狐,咱们之间鹿死谁手,此刻未免言之过早。”
孤松道人仗剑跨上一步,躬身道:“史前辈,还是先由晚辈来会会她。”
史清尘含笑道:“道友且替贫道掠阵如何?”
一面在转脸之际,暗以“传音入密”说道:“黑飞狐成名在五十年以前,经过三十年蜇伏,武功必然大为精进,贫道是否是她敌手,尚难逆料,何况她只是守谷之人,谷中另有主人,此事非同小可,等贫道和她动手之时,道友务必急速退出此谷,在途中相候,贫道自会赶来会合,如天明之前,仍不见贫道,必然失陷此谷,道友速归报令师,通知敝派,再作计较”
黑飞狐孟婆婆冷声哼道:“史清尘,你们用不着商量,反正进入凉雾山埋恨谷的人,再要出去,那是比登天还难了。”
史清尘倏然转过身去,左佛右剑,摆开门户,沉喝道:“贫道倒是不信。”
黑飞狐尖冷地道:“你很快就会相信。”
别看她颤巍巍连路都走不稳,此刻话声出口,突然向前跨上一步,这一步足足跨出八尺有奇,一下就欺到史清尘身前,喝道:“你小心了!”
黑漆杖“呼”的一声,迎面直捣过来。
史清尘看他来势极猛,左手拂尘向外一拂,身形退后数尺,右手长剑疾举,正待发剑。
黑飞狐嘿然冷笑,不容他还手,如影随形而上,长身急扑,黑漆杖一颤之势,幻起了点点杖影,风飘万点,气势逼人!
史清尘长剑当胸,左手尘拂连连摆动,化解来势,依然引身斜退,但就在这斜退之际,突然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匹练乍发,朝外劈出一剑,强劲剑风,带起了嗡然轻啸。
这一记“直劈天门”正是衡山派剑法中的精华。
孤松道人看得暗暗赞叹:“史前辈果然不愧是衡山第二高手,光是这一剑,由退反进,使得漂亮已极!”
黑飞狐逼进的人,但觉一股森寒剑风,直涌过来,倒也不敢轻敌,脚下微一停顿!
这真是电光火石般事,史清尘一剑出手,突然口发长啸,双足一顿,一道人影,腾空直上,到了三丈高处,身在半空翻了一个筋斗,凌空发剑,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长虹,倒挂而下,垂直朝黑飞狐当头射落。
这一着奇快如电,锐不可当!
黑飞狐孟婆婆自然知道,对方凌空发剑,除了硬接,躲闪不得!
因为敌人居高临下,这一丈方圆之内,均在对方剑光笼罩之下,不论你如何躲闪,均难躲闪得开。
黑飞狐凛立不动,口中冷笑一声,黑漆杖起处,迎着剑光朝上磕去。
“噹!”
剑杖交击,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
史清尘剑尖在她铁杖上一点,一条人影又借势腾空而起,在空中划了半个弧形,剑光如练,又朝黑飞狐当头射来。
衡山派以腾空搏击,名闻天下,遇上衡山派的人,最好就是莫要让他有机会腾身而起,因为只要腾空而起,他可以借你封架之力,接二连三的在空中发剑,使你穷于应付。
闲言表过,却说史清尘展开剑法,一个人不时的腾空飞起,抡剑下扑,剑如匹练,盘空飞舞,倏忽上下,伺机发剑,剑光笼罩一丈方圆,剑剑不离黑飞狐头顶,在她左右前后,飞扑刺击,快捷得使人眼花缭乱。
黑飞狐一双水泡眼目光炯炯,不论你史清尘回旋飞扑,剑光落向何方,她身子也其快无比的跟着旋转,始终和史清尘正面相对,手中一支黑漆杖,幻起一道道的杖影,每一杖都接住史清尘的剑光了,门户之严,简直没有半点予人可乘之机!
这一阵地对空的搏斗,但见剑光杖影,互相纠缠,一阵阵密如连环的金铁交鸣之声,响震山谷!
孤松道人虽是武当首徒,武当派素以剑术驰誉武林,但对这一场搏斗,史清尘发剑之奇,身法之妙,把他看得呆了!
不过片刻之间,两人已经搏斗了四五十招,一个身如匹练,盘空下击,一个杖影缭绕,匝地游走,依然难分胜负。
史清尘眼看久战无功,忽然张口发出一声长啸,盘空发剑的人,突然身化一道耀目精虹,刺空直上。
黑飞狐见他破空直上,口中发出一阵桀桀怪笑,黑漆杖一顿,一道黑影,同样往上直拔而起。
史清尘这一招叫做“闪电穿云”原是“衡山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凭着一口真气,直冲而上,到了三丈以上,才突然回头,剑光束成一缕银练,飞刺而下。
这一记,因剑光已经束成一缕,就如电闪一般,不但势道奇速,而且力足穿山,锐利无匹,无坚不摧。
史清尘是衡山派中第二高手,内功修为,剑上造诣,均臻上乘,这一挟剑腾空,就足足拔起四丈来高!
但就在他正要回身之际,耳中只听“嘶”的一声轻响,一道黑影,其快无比,从身侧斜飞而起,越过头顶!
这一下看得史清尘心头猛吃一惊,这道人影,不就是黑飞狐孟婆婆?
心念方动,只听头顶响起一声刺耳的怪笑,一道杖影,已是泰山压顶般直盖下来。
须知衡山派这一招“闪电穿云”必须以本身功力为基础,飞得越高,刺击之力越强。
史清尘一下拔起四丈来高,在武林中已是极高的身手,但黑飞狐这一冲之势,竟然拔起五丈以上,赶过他一丈有奇。
这一来,他这招“闪电穿云”就无法施展了!
不,不仅剑招无法施展,而且对方杖势已经压顶而来,一下之间,主客易势。
史清尘自然知道腾空跃起,最忌敌人超过头顶,因为此时身起半空,已成强弩之末,既无法躲闪,更不易封架,因此立即一吸真气,身形向下疾落。
黑飞狐一支黑漆杖,原式不变,有如黑龙出云,随着她桀桀怪笑,依然压顶而下。
史清尘一下落到地上,左拂右剑,交叉架起,但听“噹”的一声,把对方黑漆杖架住。
黑飞狐这一记是杖先人后,追击而来,杖被史清尘架住之时,人才飘然落下。
史清尘大喝一声,双腕运劲,把交叉架住的黑漆杖猛然向左送出,同时双足连环,猛向黑飞狐当胸飞踢出去。
黑飞狐一袭黑衣突然像灯笼般鼓起,身子就跟着斜斜飘飞而起。
她身形飘起,史清尘,踢出的连环腿自然也落了空。
但就在她身子飘起的同时,手中黑漆杖却毫不闲着,呼呼呼呼,接连劈出四杖。
这四杖有如迅雷忽发,黑漆杖登时幻出七八条杖影,矫若黑龙,呼啸飞舞,势道极盛。
史清尘剑拂同施,还是被逼得后退不迭。
衡山派剑术,原以飞腾扑刺见长,但没想到黑飞狐的轻功,竟然还高出他一筹,因此在方才这一招“闪电穿云”上,被对方抢去了先机,一着失误,就被逼落下风。
高手过招,有不得半点失误,一旦落了下风,你要再扳回来,又谈何容易?
史清尘左拂如挽千斤重物,连续挥舞,右剑护身,一剑接一剑的劈出,但也只能拒挡黑飞狐的杖势,人却随着一步步的后退。
黑飞狐杀得性起,口中桀桀怪笑不绝,如影随形而上,黑漆杖左挑右砸,左手掌劈指戮,竟在杖影飞舞之中,寻瑕抵隙,找史清尘的穴道,左手竟似捏着一支点穴镢一般厉害。
史清尘拒挡她的黑漆杖之外,还要防她变化繁复的指掌。
最使他感到困扰的,是他发现黑飞狐轻功还在自己之上,不敢再以腾身扑刺取胜,这一阵工夫,当真落尽了下风。
但就在他节节后退之际,忽然发现孤松道人依然手仗长剑,站在两丈开外,目注战圈,大有出手之意,这下他心头不禁大急!
试想此处是山谷入口,对方巢穴,必在附近,一个黑飞狐,已有如此厉害,如果再有后援赶到,自己两人,人单势孤,只怕连想全身而退,都办不到了。
如果自己两人也失陷于此,那么江湖上最近连续发生的各大门派年轻高手失踪之事,就再也没有人能查到底蕴了。
一念及此,不由的大喝道:“孤松道友,迅即退出谷去,这老妖婆,自有贫道对付。”
孤松道人也看出情势不对,口中答应一声,转身朝谷口奔去。
黑飞狐怪笑一声道:“进入埋恨谷的人,想走可没这般容易。”
突然舍了史清尘,朝孤松道人追扑过来。
孤松道人施展轻功,一连几个起落,飞掠出六七丈远,就听到身后风声飒然,敢情是黑飞狐追了上来,他连头也没回,猛吸一口气,身形突然加速。
眼看离谷口不过三丈光景,突觉一道疾风,掠过头顶,眼前人影一晃,黑飞狐手持黑漆杖,已经拦在面前,相距已不到一丈,心头方自一惊,赶忙刹住去势。
“道友只管先走!”
话声入耳,但见一道匹练,宛如长虹经天,挟着破空轻啸,朝黑飞狐当头射到!
史清尘虽然叫孤松道人先走,但黑飞狐拦在谷口,孤松道人必须从她身边过去,此刻也未必过得去。
史清尘这一招“长虹万里”剑气迸发,光芒耀目,极为凌厉,黑飞狐倒也不敢轻敌,黑漆杖起处,使了一招“一柱擎天”往上硬架。
只听“噹”的一声金铁大震,史清尘一道人影凌空飞起。
他一直不敢腾空搏击,是因黑飞狐轻功在他之上,你飞身扑起,她飞得比你更高,同在半空,自然飞得高的人占得优势,但这回史清尘算是掌握住了机会。
他是在黑飞狐硬架他一剑而腾空起的,他借着对方杖势而起,已在空中展开剑势,如果黑飞狐在此时跟踪跃起,正在他剑势之下,岂不等于自己凑上去的,就算轻功再高,也无法冲越他的剑势而上。
这就是黑飞狐在和他动手之初,一直屈居下风,不敢跟着腾空跃起的缘故。
却说史清尘借着对方杖势,腾身飞起,他怕黑飞狐跟踪上来,因此全身暴起,还不到三丈,长剑突然一抖,撒出一片剑光,寒芒流动,几乎扩及一丈,(这时候黑飞狐真要跟踪上去,就会自投罗网)紧接着身形一侧,下落速度,突然加速,一片剑影,又化作一道耀目银虹,朝黑飞狐当头劈来。
黑飞狐自然清楚,她如果用杖封架,那么就上了史清尘的当,因为衡山剑法,就是要你用兵刃去封架,只要你一封架,他腾空扑击的剑法就展开了,你至少要接二连三的挨上他十剑八剑,都扳不回主动。
此刻只要自己一落被动,在自己接应不暇之时,孤松道人就可伺机窜出,逃出谷去。
黑飞狐岂能容已经入谷的人逃出掌心?
她口中一阵桀桀怪笑,倏然引身斜退。她果然不愧飞狐两字,这一吸真气,身子居然离地数寸,一下就飞飘出去七八尺远。
她不用杖架,正是不让史清尘再有腾身飞起的机会。
史清尘一剑落空,只好飘落地面,正待欺身发剑!
那知黑飞狐比他还快,她退如飘风,来得更快,史清尘堪堪落地,她左手翻动,突然朝史清尘剑身抓来。
这一下当真称得上是怪招!
史清尘第二剑还未出手,瞥见黑飞狐欺来的人,左手一探,居然不避锋镝,硬抓剑身,似有夺剑之意,一时只当她手上练有特殊的功夫,不畏刀剑,心中方一迟疑,自然不肯轻易发剑,足下也跟背后退了半步。
黑飞狐并未逼进,只是把右手的黑漆杖,迅快交到左手,右手一抬,食中二指作势,朝史清尘面前接连晃动了两下。
史清尘后退半步之后,才知黑飞狐左手夺剑,只不过是一记虚招,她右手作势,极似“二龙抢珠”意图取自己双目,目光自然要注意她的右手。
那知黑飞狐这左右两手,耍的全是虚招,等史清尘目光注视她右手食中二指之际,她既未跟踪而上,只是左手执杖,右手依然伸着食中二指,定在空中一动不动,目光灼灼注视着自己,一言不发。
史清尘号称衡山派第二高手,久经大敌,经验老到,眼看黑飞狐忽然弃杖不用,二指指定着自己,一时虽然不知对方使的是什么功夫,但必然功凝全身,引满待发,自己如若躁进,正好授人以隙,为她所乘。
须知这种情形,武林中原是常有之事,双方知道仅凭招式,已无法取胜,就不惜比拼内力,在这种情形之下,只要其中一人稍有疏忽,就会被对方乘隙进招,这一击有如雷霆万钧,不发则已,一发便可立判生死。
史清尘看到对方功凝双指,遥遥指定自己,也立即双足站桩,运起全身功力,气布剑身,全神贯注着黑飞狐,不敢丝毫分心。
孤松道人因黑飞狐拦住了谷口去路,无法冲出谷去,自然也在密切注意黑飞狐的举动。
黑飞狐不动,两人自然也不敢先动。
一时间,谷中忽然宁静得不闻一点声息。
这样足足过了一盏茶工夫,三人依然鼎足对峙,谁也没有抢先发难。
黑飞狐平举在胸前的手腕,渐渐起了轻微的颤动,直竖的食中二指,颤抖得较为厉害。
手腕好比树干,手指就像树枝,如果吹过一阵轻风,只要树干轻轻一动,树枝就会摇晃得很厉害。
任何人像她这样,一直平举着手腕,一动不动,时间长了,都会起颤抖的。
手腕发抖,正表示她已经力不从心;但黑飞狐两块下垂的双腮上,却忽然绽出了满是皱纹的得意笑容,缓缓收回手去,掩着尖嘴,打了一个呵欠,放缓声音,徐徐说道:“二位大概也很累了吧?说实在,咱们本来没冤没仇,犯不着为了一点小争执,坚持己见,各不相下,老婆子不是已经收势了么?二位此时也该收起宝剑,好好休息一回了。”
她脸上两腮下垂,下巴尖尖的,活像一只老狐狸,这一笑,就更显得有些谲诡莫测,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在这一瞬间,变得十分柔和,使人听来有催眠之感!
不,她那呵欠,打得有些古怪,史清尘,孤松道人,好像受了她的感染,也不约而同的各自打着呵欠。
打呵欠,本来就会感染的,不信,你只要看人家打了一个呵欠,你不是也往往会跟着打呵欠么?
史清尘,孤松道人本来正在全神贯注,凝功戒备的人,打了一个呵欠之后,精神就忽然松懈下来,好像真的十分疲乏,急需休息!
尤其两人心里都觉得黑飞狐说的仿佛极对,双方本来无冤无仇,何用为了一点小争执,相持不下,于是两人一声不作,收剑入匣,缓缓在山石上坐了下来。
他们对方才为何动手之事,生似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就在此时,林间闪出一个青衣使女,咭地笑道:“老婆婆,你真行。”
那少女和小红差不多年纪,长的也极清秀,同样梳着两条长长的发辫,垂在鼓腾腾的胸脯两边,笑得很甜。
黑飞狐鸠脸微沉,冷声哼道:“小青,你来作甚?”
小青慌忙躬身道:“夫人所说谷口来了两个外人,特命小婢前来瞧瞧,这两人是谁?”
黑飞狐肃然道:“夫人也多虑了,难道还怕老婆子收拾不下来?别说他们两个,就是武当、衡山两派掌门人亲来,老婆子一样把他们留下。”
小青吃惊地道:“他们会是武当,衡山的人么?”
黑飞狐道:“不错,那黑须老道,是衡山祁清风的师弟史清尘,素有衡山派第二高手之称,这小道士,是武当无为老道的大弟子孤松。”
他叫孤松“小道士”其实孤松也不小了,已经四十出头。
小青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喜孜孜说道:“老婆婆,你老人家真了不起。”
说到这里,口气一转,又道:“啊,小婢听小红姐姐说,她最近一直跟古婆婆在一起,古婆婆答应收她做徒弟呢!”
黑飞狐道:“珠花娘要收小红做徒弟?”
小青道:“是啊,小红姐姐福气真好,竟会蒙古婆婆这样一位高人答应收她做徒弟,将来还怕不出人头地?”
黑飞狐微哂道:“你是不是眼红了?”
小青道:“小婢怎敢存此妄想,再说就算小婢想拜古婆婆做师父,古婆婆也不会要小婢的。”
黑飞狐沉哼道:“难道只有珠花娘才能收徒弟?”
小青心头暗喜,一面微微蹙起眉头,说道:“咱们八个都是伺候夫人的婢子,只有古婆婆能在夫人面前说话”
黑飞狐脸色一沉,生气道:“难道老婆子不能在夫人面前说话?”
小青喜道:“老婆婆,你老人家肯在夫人面前替小婢说情,拜在古婆婆门下,只要夫人点个头,古婆婆就一定会答应的。”
黑飞狐道:“你不想拜老婆子为师么?”
小青目光一抬,望着黑飞狐,惊喜地道:“老婆婆,你老不是和小婢说笑吧?”
黑飞狐道:“老婆子几时和人说笑过?”
“啊!”小青喜出望外,扑的一声跪了下去,纳头就拜,口中说道:“师父在上,弟子给你老人家叩头。”
黑飞狐杰杰笑道:“小丫头,若不是老婆子平日看你还算中意,你这些鬼心眼,能在老婆子面前卖弄?还不快快起来,老婆子明天就给夫人去说,让你拜在我门下,老婆子不信珠花娘那点拍花党的门道,调教出来的徒弟,会比我孟婆婆的徒弟强?”
小青红着脸,喜孜孜地站了起来。
黑飞狐伸手一指史清尘,孤松道人二人,说道:“你带他们去见夫人。”
一面回头朝二人含笑道:“夫人要见见二位,特地打发小青前来相请,二位快些去吧。”
史清尘、孤松道人一声不作,缓缓站了起来。
小青右手五指纤秀的玉指一翻,舒展如兰,朝两人面前轻轻晃动,作了个手势,脸含娇笑,说道:“你们随我来。”
转过身,疾快的举步朝谷中行去。史清尘,孤松道人果然跟着她走去。
这道峡谷,就像葫芦一般,到了入口处,地势又忽然一束,形成一道狭窄的颈口,但却极为平坦,沿着山涧,有一条石子砌成的小径。
小青走在前面,脚尖点地,走得极快,不过片刻,已到峡谷出口,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数里方圆的盆地,四面青山如幛,重峦叠翠,隐隐围绕。
一眼望去,谷中绿树阴浓,清溪如带,中间隐现楼阁,到处种着不知名的花卉,花圃锦簇,天风徐来,清芬袭人,几疑置身仙境!
小青领着两人,穿行峡谷,跨过一座横架山涧上的石梁,迎面就是一片茂密的花林,中间有着一条石砌的小径,曲折走去。
花林间不时有小径岔道出现,穿行其间,就像进入八阵图一般,如果没有人领路,很易迷失方向。
不多一回工夫,已经奔行到一座高楼前面,小青脚下方自一停。
但见门内走出一个身材苗条的青衣女子,朝小青道:“小青姐,你怎么去了这许多时间,夫人方才已经问过,快些带他们进去。”
小青应了声,慌忙领着二人朝阶上走去,跨进玄关,只见门内上首放了一张木椅,大马金刀坐着一个身躯臃肿的矮胖黑衣老妇人。
这老妇人满脸横肉,眨动着一双三角眼,看到小青领着两人走入,沙声问道:“闯进谷采的,就是这两个道士么?”
小青躬身道:“启禀廖嬷嬷,正是他们。”
矮胖妇人廖嬷嬷道:“他们中了孟婆子的‘定形术’?”
小青道:“正是。”
廖嬷嬷道:“你把他们解醒了。”
小青答应一声,转过身去,朝史清尘,孤松道人两人面前,徐举双手,似抓似放,晃动了几下。
说也奇怪,史清尘,孤松道人双目一睁,在这一瞬间,口中同时惊噫一声,好像如梦初醒。
廖嬷嬷沙哑的声音,望着小青笑道:“小丫头,看来孟婆子一点传家本领,你都学会了!”
小青喜孜孜地道:“嬷嬷夸奖了,那还早着呢,不过孟婆婆答应收小婢做徒弟。”
廖嬷嬷沙笑道:“那倒要恭喜你了。”
小青忙道:“小婢不敢当。”
史清尘张目四顾,望着廖嬷嬷,小青二人问道:“这是什么所在”
廖嬷嬷挥挥手道:“夫人有请,你们可以进去了。”
孤松道人道:“前辈是否记得咱们如何进来的?”
史清尘道:“贫道一点也记不得。”
一面目注廖嬷嬷,问道:“你们夫人是谁?”
廖嬷嬷沙着喉咙,笑道:“夫人就在里面,你们见到夫人,自会知道。”
史清尘道:“这里大概就是埋恨谷了?”
廖嬷嬷道:“你们有什么疑问,见了夫人,不就全明白了么,问我老婆子,岂不多此一问?”
史清尘点点头道:“好,你们夫人在哪里?”
小青回身道:“你们随我进去。”
低头往里行去。
史清尘,孤松道人此时神志已经完全清明,随着小青身后,穿行长廊,但觉这座楼宇,装饰得十分精致,清幽已极,回廊曲栏,静得不闻一点人声。
由长廊进入后进,小青走在前面,行到中间一间堂屋门前,脚下一停,躬身道:“启禀夫人,两个闯谷的人,已经带到。”
门上湘帘低垂,过了半晌,才见一名青衣小—女掀帘走出,说道:“夫人有请。”
小青急忙转身道:“夫人请二位入内相见。”
说话之时,已经闪到一侧,举手掀起了帘子。
史清尘不知他们夫人究是何等人物,但从种种迹象上看来,定非等闲之辈。
小青已经掀起帘子,两人也就泰然举步,往里走入。这是一间陈设精雅的起客室,灯光柔和,上首一张锦披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面垂黑纱,身穿竹布衣裙的妇人,敢情就是她俩口中的“夫人”了。
这妇人虽然面垂黑纱,瞧不见她容貌,也看不出她年岁,但端坐在锦披交椅之上,自有一股雍容端庄之概。
在她身后,一排伺立着四名青衣少女,她们和小青,小红一样打扮,也同样胸垂发辫,眉目姣好。
在“夫人”左右两侧,各坐着一个老婆婆,左首一个身子瘦高,穿着紫花布衣衫,右手衣袖虚飘飘的,敢情只剩了一条左臂,是个独臂婆婆。
右首一个脸长如驴,正是君箫在长乐城中天香楼遇上的蓝衣老媪珠花娘古婆婆。
她们似是正在讨论着什么事。
史清尘脚下一停,朝那夫人打了个稽首,说道:“贫道和孤松道友,大概是被夫人请来的了,不知夫人宠召,有何见教?”
他把那“请”字特别说的沉重,那是自恃身份,责怪对方慢客。
那夫人目光微抬,从蒙面黑纱中透出湛然目光,冷声道:“二位如何称呼?”
口气不太客气,声音更是冷峻。
史清尘道:“贫道衡山史清尘。”
孤松道人接口道:“贫道武当门下孤松道人是也。““原来是衡山,武当二派的高人。”
那夫人依然语气冷峻,接着道:“妾身隐迹荒山,已有二十年不出江湖,二位擅闯埋恨谷,不妨说说来意。”
史清尘朗声道:“擅闯宝山,贫道并不抵赖,只是贫道两人,已经向夫人报上了拙号,夫人能否先行赐告姓氏?”
那夫人冷冷地道:“我姓常。”
史清尘迅快地在脑中转动,思索着二十年前,江湖上可有一个姓常的女子?
但黑白两道之中,怎么也想不起这么一个人来。
孤松道人打着稽首,朝上说道:“听夫人口气,似是对史前辈和贫道二人,擅闯贵谷,颇有责怪之意了?”
常夫人道:“不错,妾身隐迹此谷,不欲人知,故擅入此谷之人,进来了就不准再出。”
史清尘仰首朗笑一声道:“夫人,如果隐迹此谷,与世无争,与江湖武林,毫无瓜葛,贫道和孤松道友,也不会找上此谷来了,但夫人在短短数月之内,劫掳了不少武林子弟,和各大门派的门人,使平静已久的江湖,再见波澜,就算贫道和孤松道友不找上贵谷,江湖上也会有很多人找上门来。”
那坐在左首穿紫花布衣杉的独臂婆婆冷哼一声道:“有人要来送死,只管让他们来好了。”
常夫人微一摆手,制止她的话头,一面冷笑道:“平静已久的江湖,再见波澜,你认为失踪几个人,就是波澜?你们九大门派,号称名门正派,居然对江湖之事会视而不睹,听而不闻,非等事到临头,谁也不肯挺身而出,这样下去,九大门派岂止失踪几个门人弟子而已!”
史清尘道:“这么说,夫人承认劫持各大门派的门人弟子了?”
常夫人冷冷道:“妾身做的事,从不抵赖。”
史清尘道:“夫人劫持各派门人,目的何在?”
常夫人道:“此事二位不必多问。”
史清尘道:“夫人劫持敝派门人,贫道,为何不能过问?”
孤松道人道:“不错,贫道和史前辈就是查究此事而来,夫人总该有个交代才是。”
常夫人微微一哂,回头朝坐在右首的珠花娘古婆婆问道:“今日带来的人中,可有衡山,武当二派的人?”
珠花娘连忙指着几上一本花名册,朝常夫人陪笑道:“有,有,这谷凤池就是衡山祁清风的门人,这个叫祝祥麟的,是白鹭湖祝家子弟,也是武当无为道长的门人”
常夫人点点头道:“那很好。”
她倒过头去,朝左首的独臂老妇问道:“易姥,你不是说刀阵还缺少两名领队的人么?”
独臂老妇连忙欠身道:“正是。”
常夫人抬手指指史清尘,孤松遣人二人,说道:“这二人如何?”
独臂老妇瘦削脸上,现出一丝笑意,说道:“能有衡山派第二高手和武当派首徒做咱们刀阵的领队,那真是太好了。”
常夫人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
史清尘虽然不知常夫人来历,但此时看到独臂老妇,又突然想起刚才谷口的黑飞狐孟婆婆来。
那么坐在玄关的矮胖妇人和珠花娘古婆婆,岂非正好四个?
原来她们竟是“阴山四丑!”
阴山四丑的主人,并不姓常,那么这位常夫人
他心念转动之际,只见一名青衣少女已经手托木盘,俏生生的走入,端着两个瓷杯,放到附近茶几之上。
史清尘淡然一笑道:“所夫人之言,好像要把贫道二人留下了。”
常夫人冷厉地道:“不错,妾身订下的律条,凡是入谷之人,终身都得留在此谷,但二位来的机缘凑巧,我‘四九刀阵’,正好缺少两个领队之人,二位如肯屈就,也许三个月之后,等我了却心愿,就可以把所有的入一齐放回去,二位也可以恢复自由了。”
史清尘久走江湖,虽然不知她口中说的“四九刀阵”是什么,但不问可知“四九刀阵”
一定是极厉害的阵法,他们劫持了江湖各大门人弟子,大概就是为“四九刀阵”挑选人手。
三个月,她可以了却心愿,这不是说她在三个月之内,将有某一行动。
史清尘自然不肯放过机会,抬目问道:“夫人要贫道二人担任‘四九刀阵’的领队,那一定是一件很特别的任务了,不知夫人可否说得详细一点?”
常夫人冷冷一哼,道:“你们用不着知道的太多,只要听我命令就是了。”
要知史清尘在衡山派中,地位极为崇高,就是各大门派掌门人,也对他十分客气,常夫人居然把他当作了属下看待。
孤松道人忍不住道:“贫道要是不答应呢?”
常夫人嘿然道:“你们是想作困兽之斗?”
孤松道人道:“贫道正有此意。”
常夫人冷笑一声,指指几上两个瓷杯,说道:“你们先喝了这杯解药再说。”
史清尘听她说“解药”二字,身躯微震,猛然想到坐在玄关里的矮胖老妇,不就是“阴山四丑”中精于用毒的嫪姆?
莫非她已在自己二人身上下了毒?
一念及此,立即暗暗运气检查,不检查还好,这一检查,他清瘦的脸上,不禁脸色大变,沉声道:“夫人”
常夫人不待他说下去,一抬手道:“二位不必恐惧,这是我这里的规矩,凡是前来见我之人,都得经过嫪嬷嬷那一关,由她在来人身上,下了无形散功之毒,才能进此室,我已命她们给二位准备了两杯解药,服下去就好。”
史清尘暗暗忖道:“这位常夫人谲诡多变,不知她在这杯解药之中,又有什么花样了?”
心中想着,不觉朝几上两个瓷杯,看了一眼。
孤松道人道:“贫道如何信得过你,杯中是不是解药?”
常夫人冷峻一哂道:“你们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孤松道人道:“为什么?”
常夫人道:“你们身中无形散功之毒,六个时辰之内,一身功力尽散,犹有可解之药,过了十二个时辰,毒发身死,无药可救,我用不着在这杯解药之中,再放什么毒药了。”
史清尘道:“夫人何故要给贫道二人解药呢?”
常夫人道:“埋恨谷从不妄杀一人,下毒只是见我的规矩,下了毒,自然要解毒。何况我还要重用你们。”
史清尘道:“夫人不怕替咱们解去剧毒,贫道二人仍然不为你所用么?”
常夫人冷声道:“那是解毒以后的事了。”
史清尘回头朝孤松道人道:“道友可曾感觉到咱们身中之毒,已在体内逐渐发作,看来只好服了解药再说。”
孤松道人道:“前辈说得极是。”
史清尘伸手从几上取过瓷杯,只见杯中只有半杯浅黄色的汁水,看去极似茶汁,一面暗暗注意着常夫人身后四个青衣少女的神色,如果杯中不是解药,她们脸上,多少总会流露出一些表情来。
因为少女们是不会隐藏感情的,如果自己拿起来要喝的是一杯毒药,她们脸上多少会有些惊容,但是她们脸上没有,这说证明这杯中确是解药无疑了。
史清尘察觉了这一点,也就举起瓷杯,一饮而尽,但觉这半杯药汁,气味芬芳,入口甚是甜美,丝毫也不觉得难以下咽。
孤松道人眼看着史清尘喝下解药,也跟着取起瓷杯,一口喝了下去。
常夫人从面纱之中,闪过一丝冷峻的目光,一抬手道:“小青,带他们下去。”
小青躬身领命,说道:“二位请随小婢来。”
举步往外行去。
史清尘,孤松道人也不言语,随着小青退出屋去。
常夫人缓缓站起,朝独臂婆婆,珠花娘二人说道:“我们也可以出去了。”
她这一站起身,独臂婆婆、珠花娘二人也赶紧跟着站起,恭声应“是”
于是由常夫人为首,一齐往外走了出去。
夜色正浓,山风转劲!埋恨谷东首有一片十数丈开阔的草坪,四周围以花树。
此刻四周花树上,挂着一二十盏气死风灯,随风摇曳,把十余丈一片草坪,照得十分明亮。
四周花树之下,站着一色天青劲装,手抱雪亮钢万的汉子,共有二三十人之多,但却寂然无声,气势森肃之极。
草坪上首,横放着一张长条桌,左右各侍立一位胸垂发辫的青衣少女。
桌上放着一个大茶壶,和几个小瓷杯。
长条桌前面,人影幢幢,站着服饰不同的年轻壮汉,约模也有二三十人之多。
在这些人的前面,还有一个领头之人,那正是身材苗条,面貌秀娟的小红。
这些人也正是由珠花娘和小红刚从山外带回来的,他们中间君箫也赫然在内!
他左手挽着一个青布包裹,右肩背着一个青布剑囊,杂在众人之间,似乎已忘怀了要去磨刀溪找磨刀老人之事。
大家排成一行,肃立在草坪上,除了夜风吹拂衣袂,传出的轻微声响,草坪上就听不到半点声息。
这情形,相当严肃,好像正在等待着什么,他们大概已经过了许多时候,但依然肃立如故,每个人脸上,既无冀盼不安,也没有倦怠不耐之容。
现在,草坪北首的一条小径上,忽然出现了四盏红灯。
灯光冉冉行来,有如行云流水,来的极快,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青衣少女,手持纱灯,并肩而行。
稍后是脸长如驴的珠花娘,和独臂婆婆易姥,矮胖老妇嫪姆。
这三个老婆子后面,就是身穿竹布衣裙,面垂黑纱的常夫人。
最后又是两个青衣少女,手提纱灯,在后伺候。
一行人进入草坪,走近长案,常夫人首先在案后中间一张高背太师椅上落坐。
嫪姆、独臂婆婆、珠花娘三人,依次在常夫人两侧的椅子上坐下。
站在案前的小红立即趋上几步,神色恭敬,躬下身去,说道:“小婢叩见夫人。”
常夫人口中轻嗯一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小红应声道:“都准备好了。”
常夫人点头道:“好。”
珠花娘站起身,把一本花名册送到常夫人面前,打开扉页,然后朝小红吩咐道:“你要他们依次过来。”
小红应了声“是”退到一边,娇声叫道:“许云鹏过来。”
站在案前的一排人中,第一个是身材粗壮,腰间左右各插一支判官笔的青年汉子,举步走了上去。
小红一摆手道:“快去谒见夫人。”
那叫许云鹏的青年依言走近案前,抱拳躬身道:“在下许云鹏见过夫人。”
珠花娘立即在常夫人身边,欠着身道:“他是点苍门下。”
常夫人赂为打量了一眼,微微颔首。
珠花娘又道:“夫人赐你香茗一杯,还不赶快谢恩,过去喝了。”
许云鹏躬身道:“多谢夫人恩赐。”
说完,随着珠花娘手势,朝案右走去。
站在案右的一名青衣少女,早已斟好了一杯香茗,随手递过。
许云鹏双手接过,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站在长案左侧的小青,朝他招招手道:“到这边来。”
许云鹏生似毫无主见,只要有人叫他,他就依言过去,小青指点他站到哪里,他就站到哪里。
这时小红又在叫着:“柳必显。”
柳必显是个高瘦青年,腰间悬挂的是一柄狭长金刀,他排在第二名,很快走了上去,抱拳道:“在下柳必显见过夫人。”
珠花娘又在常夫人身侧说道:“他是石城柳家庄金刀柳遇春的次子。”
一面朝柳必显道:“夫人赐你香茗一杯,还不赶快谢恩,过去喝了。”
好像她不说,别人就不知道“谢恩”因此必须不厌其烦的向每个人都说上一句。
柳必显一躬身道:“多谢夫人恩赐。”
说完,举步朝案右走去,接过香茗,一口喝下,然后依照小青指点,站到了许云鹏的身后。
小红依次叫着第三个,第四个。
珠花娘也千篇一律的朝每一个人,说着同样的话,每一个人也同样的说着:“某某见过夫人”和“多谢夫人恩赐”等话,然后一个个遵照小红指点,在案首左首依次排队。
这些人不是江湖各大门派的门人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子弟,而且本身武功,都有相当造诣之人,但他们遭劫持而来,竟然会毫无反抗意念,这般任人指挥,奉命唯谨,岂不显得大有蹊跷?
一行人逐个行进,依次晋谒过常夫人,也喝下了香茗,站到长案左首去了。
如今小红正在叫道:“君箫过来。”
君箫正是这一行二十五人中最后的一个,他左手臂弯上挽着一个青布包裹,右肩背着青布剑囊,举步走了上去。
小红低声喝道:“快去见过夫人。”
君箫也和其他的人一样,朝上首抱抱拳道:“在下见过夫人。”
珠花娘适时道:“他是南山王道士门下。”
常夫人似是对君箫极为注意,问道:“王道士?哪一门派的?”
珠花娘忙道:“南山王道士,江湖上并无名号,似是不在九大门派之中。”
常夫人“唔”了一声。
珠花娘回头朝君箫道:“夫人.赐你香茗一杯,还不赶快谢恩,过去喝了。”
君箫再次抱拳道:“多谢夫人恩赐。”
随着珠花娘的手势,朝案右走去。
青衣少女递过一杯香茗。
君箫接过香茗,忽然抬头问道:“在下一定要喝么?”
那递茶给他的青衣少女被问得一愣,说道:“夫人赐你的香茗,你自然要喝了。”
君箫并来立即去喝,依然问道:“夫人为什么要赐我香茗?”
青衣少女一时之间,竟然被他问得答不上话来。
珠花娘脸色微变,急忙走了过来,含笑道:“夫人因咱们长途跋涉,必然口渴,因此替咱们准备了茶水,喝过茶水,大伙就可以去休息了,你不是觉得口很渴么?那就快些喝吧。”
君箫和她目光一对,茫然地点点头道:“口是好渴,在下正想喝茶。”
举起杯子,一口喝干。
珠花娘像是心上放下了一块石头,依然含笑道:“快去排好队,你是最后一人了。”
说话之时,朝小青打了一个手势。
小青立即招手道:“你站到这里来。”
君箫也不言语,依言站到一行人的后面去。
珠花娘朝小红吩咐道:“你带他们进去休息。”
小红躬身领命,朝常夫人行了一礼,转身走到一行人面前,说道:“大家随我来。”
当先朝西首一条花径行去。
一行二十五人,由她招呼,已有多日,闻言果然跟随她身后,鱼贯而行,一齐退出草坪而去。
常夫人依然端坐不动,口中冷冷地叫道:“古嬷嬷。”
珠花娘连忙欠身道:“属下在。”
常夫人问道:“这姓君的没问题吧?”
珠花娘陪笑道:“决无问题,夫人不是看他已经把一杯香茗全喝下去么?”
常夫人道:“你可知道他的来历?”
珠花娘道:“他来历属下不清楚,他其实也并无什么来历可言,据他自己说,自小跟随师傅住在天台南山的一所道观里,师傅人称王道士,最近才下山的。”
常夫人道:“他说的话可信么?”
珠花娘呷呷笑道:“夫人放心,他这些话,都是老婆子亲口问的,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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