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是一种财富。只要人性中表达和渴望被认同的种子尚存,生活的土壤就绝不可能荒芜。
沉默的人不寂寞。就象夜色降临早早上床安歇的人不寂寞一样,只有走投无路的思想在网路上大叫大嚷,想让更多的人成为他的听众的那位,才是货真价实的寂寞者。
寂寞是思想之床。思想辗转反侧、痛不欲生的时刻,寂寞也在吱吱作响。思想和寂寞和电脑对影成三人,是这个世纪初的时尚。
寂寞是生活之歌的间奏过门。如果缺少寂寞,生活会紧张得喘不过气;如果不通音律,又怎能将心事付瑶琴,叹恨无知音?
丰富的人注定不甘寂寞。但凡晴空一鹤排云上,即刻就会便引诗情到碧霄,诗情是寂寞枝头绽放的花朵,寂寞是网络世界的通宵达旦。
寂寞是刚强与豪放之间那柔情的一点,可能薄如蝉翼,相思却会因此展翅。行走江湖、驰骋网络,行囊里连乡愁和亲情都不肯带上的人,很难寂寞。
来到陌生的国度并不一定寂寞,他乡的泥土不粘故乡的鞋时才寂寞;创作并不寂寞,作品被鉴赏遗忘时才寂寞;广告人总被客户监算不得寂寞,客户都懒得监你的时候你才万般寂寞。
寂寞者的血质里,恨少爱多。冷漠的人少寂寞,宁愿天下人负他的人,更不寂寞;寂寞是善良的常见病多发病,友善是肝功能上的胆固醇。
沉浸在爱河里的人其实并没有割舍寂寞:他们只是将寂寞收藏,如果谁试图用婚姻的樊篱将它圈起,寂寞一旦非理性地疯长,这种情绪的稗子,会掠尽爱情稻穗所需的所有光线和养分。
有些人不喜欢寂寞,有些人不善于寂寞,有些人面对寂寞束手无策,只好用金钱去买欢笑、用放纵去填补无聊。
寂寞其实是一种价值。表达是为了让他人认识并且承认。但这种价值没有确定的标准,就象我们虽然早已成年,有时却也不免自己怀疑自己、否定现存。因此表达是寂寞的释放,是心灵平衡的寻求,是对业已存在的价值的投石问路。
因此如果表达没有回应,可能会导致表达的失声,进而将表达表现为嘶喊,最终自己被自己的声音震聋,产生听力上的幻觉。所以善于享受寂寞的人最懂得保护嗓子,比如作家:他们的笔有如麦克风,他们会把寂寞蓄在经验的瓶里,沉稳地抒写生活。
因此,没有一个有丰富思想的灵魂会缺少寂寞,也没有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会成为伟大的作家。
我们欣赏不同风格的作品,其实就是阅读不同层次的寂寞。
寂寞的原汁清新而爽口,一般人太急于饮它,岂不知如果让其沉淀,并在经验和时空中发酵,寂寞可能会因此浓郁而醇香。作家就是改变寂寞分子结构的酿酒师。
树寂寞了千万年得以成煤;煤不甘寂寞烧成了灰。
曲径通幽。沿着寂寞的林荫小道探寻,禅房花木深处,就是那间叫作孤独的秘室。如果寂寞是我们的花园,谁都希望尽心种植的花草被人赏、被人怜。而孤独是我们思想的卧室,寂寞者所有的精神财富都在那里生产、存放和休憩。
我不愿和人谈论孤独,我一直拒绝如何人针对卧室的来访和侵入。我习惯于把生命的隐私让自己一个人珍藏。实际上我是在坚守着自己悲剧的宿命和美感,因为只有孤独的才是独有的。
所谓孤独其实就是对孤独的坚守。坚守就是累和疲惫,就是和世俗对垒的溃不成军,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被人看作是孤僻和愚钝。
孤独的克星并非世俗和寂寞,孤独倒应该警惕毁灭于爱。我同样渴望被爱,却始终和爱保持著距离,这并非出于冷血。生命是如此诡秘:孤独本身可能就是爱的一种,如果有另外的爱能够包容它,或许是孤独得还不到家。
我一直认为:纯正的孤独应当很能适应嘲笑、冷落和唾骂而不是关心和理解。前者才是成就孤独的摇篮,后者最多算是孤独者的维他命。但是今天,当我看到一位孤独者向网上的过路人要求给他三分钟停留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孤独者和孤独者之间,应该相互关心,象一块稻田里的稻草人,守望着另一块稻田里的稻草人。
孤独的人或多或少会有同样的毛病,那就是他们可能有时过分自信有时又缺乏自信。因此相互的守望就是相互的依存。但是孤独和孤独不能过于接近,孤独和孤独的汇合很容易就退化成平庸。因为只有在孤独的秘室中锻造的每件作品才具有独特性,哪怕是粗陋的,也肯定是独是的。孤独的字里行间有前人的精华和同辈的思想,但表达绝对是自己的、语言和格式都是原创的。
没有孤独,哪有风格?
孤独者有时既是创造者又是颠覆者,甚至常常颠覆孤独者自己。寂寞不过是孤独顶上的一片瓦,而孤独是支撑着寂寞富贵不淫、贫贱不移的大梁。
寂寞是环境、孤独是选择,愿赌服输、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