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光冷暖自知

    【一

    顾盻每天都要吃大把大把的药丸。

    他说：“光吃这些药，我觉得都饱了，不用再吃饭了。”

    他还有力气大声的笑话荨木经常搞不清大于和小于符号的方向，以至于这次考试又没及格。

    他还有力气嚼格子买给他的口香糖。

    他还有兴趣看我在学校照的相片，然后将最好看的那张指出来说这张不错，我喜欢。

    他还有力气唱歌，他喜欢的那些歌他还有力气唱的出来，并且还那样好听。

    他还有力气叫我的名字。

    我们都觉得他还可以活过这个冬天。

    但是在后来，我们再去看他的时候，病床已换了主人，一个头发掉光了的女孩子，我们知道，又是一个快要死去的人，那是临死的人才住的房间。

    那天我们把买给顾盻的东西送给了那个女孩子，她感动的一直哭。

    医生说：“顾盻在死前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叫奈可，他说他想见她。”

    顾盻在死前的时候，记得的人是奈可而不是我们，那天我、荨木和格子，我们三个坐在医院门口的石阶上，一直坐到天黑。

    我们谁都没说话，只是沉默着，然后我眼泪就涮涮的流了下来。

    顾盻死后，我有一个星期没去上课，就像当初得知顾盻得了绝症的时候一样，我病了，病了一个星期。妈一直在我的房间里焦急的来来回回，动不动就进来探我的额头，荨木和格子打电话问我住在哪，他们想过来看我，我没告诉他们我住哪，我不想他们踏进我这狭小偏壤的空间，我只想清静，况且，他们和我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随便来我家，他们只不过是我认识才半个月的美术生。

    一个星期后，我围着妈织的围脖，穿的比平时还多的衣服，脑海想的却是顾盻。曾经那样优柔美好的偏偏少年，迷到了一些女生心的少年，结果成了面色苍白，深黑的眼圈泛着虚弱光线的少年，成了头发大把大把掉光了的少年，成了面容骇人的少年，而现在，那样的少年，已经成了别人提不起的过去，彼此心照不暄的忘了他，依旧你快乐你的，我高兴我的，以往那些面对顾盻的那些羞涉，那些沉重，那些快乐，那些轻挑，那些赞叹，已不复存在了。

    大概也就只有我还一直念念不忘顾盻的一点一滴，尽管他和我的关系，能够算上一个朋友，尽管我和他从未勾肩搭背的开过玩笑，尽管他有个喜欢的女孩子叫奈可，又如何？我并不是说我有多喜欢他，我只是忘不了那种记忆带着时光的残忍与悲痛，带着我们年少的轻狂与深刻，带着种种岁月的无情，带着一些念念不舍的情节，我知道，我一忘，他就真的不存在了，哪怕曾经的鲜活，也证明不了他的存在了。

    二

    在去美术室的路上碰到了奈可。

    她洁白的脖子上没有缠绕任何东西，衣服的领口也有些低，衣服也穿的很薄，十二月的季节有些冷，她却不怕。大家都不太喜欢她，说她水性扬花，说她忘恩负义，说她不记得谁对她的好，说她总是和社会上的人乱混，顾盻生病住院后，她一次也没去看过他，这样就更加不招人喜欢了，我和她接触不长，但也接触过几次，我觉得她并没有别人口中说的那样坏，却也总感觉不到她的好在哪。

    奈可从我身边走过，带着茉莉的清香，我抱着几本素描册子，走的有些快，荨木在等我还她的画册子。但是却听到奈可叫我。

    她说：“川夏，顾盻他。。”

    她顿住了，想必无从问起。

    我说：“你是想问他还好么还是想问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我告诉你，他很不好的死了，他最后一眼想要见的人是你，可你不在，于是他有了遗憾。”

    然后她就捂住了嘴巴，我以为她要哭泣，结果却看到她往手上呵了几口气。我突然就觉得她果真不太招人喜欢，于是就这样转身往美术室里跑去。

    荨木歪在格子的怀里嗑瓜子，格子偶尔帮她剥几颗送进她嘴里，她像个孩子般，老师在讲台上当作没看见他们俩的卿卿我我，埋头描着讲台上的那块石头，教室的氛围和平常一样，没有异样，可是我突然的有些不习惯，我总觉得哪里变了。我把画册放在荨木的桌子上，坐在了他们的后面，荨木说：“你来了？”

    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摊开画纸，摆好铅笔，一言不发，我的话一直不太多，但这次荨木却要问我一句我怎么了。

    “我没怎么。你觉得我怎么了么？”我的声音有些低，周围都是认真画画的孩子们，我不想让他们觉得吵，或者烦。

    “嗯，有点。”荨木说着，然后就听到格子说：“你是不是感冒还没好完啊？”

    我说：“有点，我要画画了。”

    然后他俩就转过头，也装模作样的拿着铅笔发呆。他们都是家景较好的孩子，不用怕高考失利，也不用保送名额没有他们，他们可以什么都不用在乎，因为一切的事情，都有父母替他们考虑周全。而我呢，家贫如洗，父母离异，随母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她把希望放在我的高考上，听说艺术生的保送机会比较大，所以半个月前报进了美术班，认识了荨木和格子。

    一下午的时光，全耗在了一张素描画上，我揉了七张画纸，只剩最后一张的时候，我才冷静下来。荨木和格子偶尔回头看我，周围的人在我揉画纸的时候好奇的看我几眼，我知道我吵到他们了，可是我就是无法平复下烦燥的心，没有原因的烦燥着。荨木把她画的素描递过来给我看，确实画的很好，这也是老师不太管他们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们的手法很不错，已经不需要再怎样努力的听讲老师授传的手法方式。

    后来听荨木说，她从小就开始练习画画，一直都画的国画，很少接触素描，但资质在那里，只需要轻描淡写的给她讲几句，她就能画出一篇好东西来。

    三

    高三的生活，每天都围着高考摸拟试卷转来转去，一直转到脑袋动不了的时候，一直转到雪花飘洋过海的落在我们的头顶上，才意识到我们现在站在寒假的边缘。

    不过老师说：“你们没有寒假，寒假要统一补习。”

    我托起脑袋望着窗外雪花纷纷的世界，桌子上是这一次摸拟考试全级倒数十三的名次表。

    从最初全级六十几名的名次，一路攀升稳定到第九名，再从稳定的第九名，到倒数十三。前九名的速度，是顾盻帮我提起来的。后倒数的速度，却不知道原因。

    若不是他，我现在说不定还在六十几名徘徊着。

    那还是高二的时候。四月，草长莺飞的季节。那时候每周就有单元考，每月都会有月考。单元考，全班第二十三名，月考全级六十七名。我一直不敢对妈说我的成绩会如此糟糕，她也不怎么问起，偶尔问起的时候，我会说：“嗯，考的很好，不用担心，高考保过重点。”

    然而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撒下的谎善后。

    在家长会的时候，老师对妈提及我的成绩，说我的成绩以后上重本有点困难，毕竟每次考试的排名不太景气。

    那次妈回家后骂了我一顿，说我一直在欺骗她，说她枉费将希望投在我的身上。我跪在她的面前，一言不发，那天跪了很久，也在后来保证一定将成绩拉上去。那时候我戴着厚厚的眼镜片，一直流连于图书馆里，将要做的作业，带进图书馆做，有时候连饭也带进图书馆吃。但是后来的结果还是不尽人意，仅仅往前拉了两个名次，一个月下来，依旧如此。我觉得是我太笨了，就算再努力记住的东西，在考试的时候，却全忘了，这不是笨是什么。

    那天我抱着数学书在图书馆最里面的角落里哭了一个下午。眼镜片上全是泪水，直到后来有人替给我一包纸巾。他说：“你没事吧？”

    声音温润如春，我抬头，是一个有着好看五官的少年，皮肤干净，手指修长，他蹲在我面前，用那双深遂的眸子打量我手中的书，宽大的领口露出白净好看的锁骨。

    我擦干净眼泪，取下了难看的眼镜，那时候，深刻意识到我的自卑来源于不足为奇的相貌与穿着，我看到面前的人，那件淡蓝色t恤上标着ck，我就知道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那些孩子最容易看不起穷孩子了，他们只知道自己的牌子衣服，只知道自己吃的东西要精致，也只知道自己的处境必须光鲜。

    他说：“我叫顾盻，你叫什么？”

    我木纳的说：“川夏。”

    他笑了，很好看的笑容，他说：“名字很好听呐，眼睛很漂亮呢，以后别戴眼镜了，容易变形的。这么漂亮的眼睛要是变了形就可惜了。”

    我只是点了点，他接过我手中的书看了几眼说：“你读高二啊？”

    我说：“嗯。”他说：“那你以后要叫我学长呢，我快要毕业了，六月份就要离开了呢。”

    我说：“那快了啊，不到两个月呢。”

    他说：“是啊。”

    四

    那是第一次和顾盻说话，比想象中要随和很多，没有一点有钱人家的架势。那时候我以为他的话比较多，直到后来，慢慢熟悉了后，才知道他并不太爱说话。

    我依旧每天一有时间就会去图书馆，并且也能碰见他。

    我说：“你每天都在的么？高三不是一直都喊学习累的么？你怎么有时间来这里。”

    他说：“我不在老师管辖的范围内呢，很自由的。”

    那时候，我以为是他的表现不太好，老师放弃了管教，毕竟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比较飞扬跋扈，都比较high，也常常让老师头疼。

    想到这，手中的作业书被他一把夺过，然后看到他皱着眉头说：“怎么错这么多。”

    那天下午他就开始给我讲题，哪里错了，哪里该如何套用公式他都细心的给我讲。并且脾气也很好，有时候，他刚讲的原理，转个弯我就不记得了，他总是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的讲。有时候我急了，他都不急，一直那样浅浅的笑着。

    我从来都没想过会碰到这样的少年，也没梦过。

    我总感觉他像个天使。因为后来我的名次出奇的一直往前奔，直到后来稳居前十名，老师有些不能相信，但还是表扬了我的进步出奇的速度，那时候我在心里是感激着顾盻的。

    顾盻在学校的贴栏里看到我名次，很满意的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很厉害。我请你吃糖果哈。”

    那天是和顾盻第一次逃课逛街，他请我吃了很多类型的糖，都是我从未吃过的，不管多贵的他都爽快的买给我。一大堆的糖果装在塑料桶里，我抱在怀里坐在公园的石阶上，一颗一颗的剥着吃，我给顾盻剥了几颗，他也不拒绝，张开嘴巴就吃，那时候，感觉和吃了糖一样的甜，那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顾盻突然的就端走了我怀里的糖，他说：“一次吃太多的糖会变笨，还会变胖，而且得糖尿病的几率比平时高十倍，你不能再吃了。”

    “该不会好不容易补起来的成绩又被这些糖果打回原形了吧？”我尴尬的盯着顾盻，然后顾盻就哈哈大笑起来，他说：“我胡说的呢。我不也吃了很多吗？要笨要胖的话，我也有份。”

    顾盻从来不提及关于我家的事，也不提及我学习之外的事。请我吃糖果是个例外。那日之后，他就再也没带我上过街，有时候见面的时候也很少了，我每天都要抽空去一趟图书馆，只有少数时间才能遇到。而那次看到他和一个漂亮妖绕的女生在图书馆最里层的角落接吻，他搂着女孩的腰，女孩勾着他的脖子，姿势大胆又暧昧。我有些惊慌，想要后退走开，却碰到旁边的书架，弄出的声响让他俩分开了。我有些尴尬，也有些莫名其妙的难过，却还是笑了一下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

    五

    顾盻勾着女孩的脖子说：“介绍一下，她是我女朋友，奈可，也是高二的学生呢，之前一直在外校读书，前天才转进这学校呢，以后麻烦你多照顾点。”

    奈可带着打量的眼神，一直盯着我看，偶尔将视线转到顾盻身上，直到我友好的伸出手说：“你好，我叫川夏。”

    她很给面子的和我握了一下手，很快的就松开了。

    那时候，我彻底知道什么叫差距，让我无地自容。后来匆匆的离去。

    我坐在教室里独自难过着，当我发现我居然对顾盻产生一种喜欢的情愫，我有些慌了，我明显的配不起他，这样的想法，在后来慢慢的变成了一种懦弱与逃避，要是再看到他和奈可在一起，就会悄悄的躲起来，但是却再也没看到过他了。

    那是五月下旬的事。

    我看到奈可和别的男生勾肩搭背，看到她常常在校外和一群下三滥的人有说有笑，举止都很亲密，对于顾盻，我一眼也未再见到过，不知道他在哪，也不敢去问奈可。

    听说很多人都不太喜欢奈可，她是四班的学生，连我们一班都会在私底下说奈可不是好女孩，说她不干净，那时候我有些愤怒，来源于奈可的放荡。

    六月，很激烈的举过一场高考的旗子，卸下后，校园一直冷清空荡到七月。他们高考的人，走的精光，早就在高考之后收拾的不留任何痕迹。我想这辈子我大概再也见不到顾盻了。

    有时候和奈可碰面，她不笑不语，也不嘲讽，只是淡淡的离开，留下一抹茉莉香，像是从未认识过。确实是长得漂亮，一开始我确实认为她和顾盻很适合，但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我觉得她也配不起顾盻。

    但后来没想过的是，我能在高二快要结束的那段时间，在校门口碰见顾盻，他穿着白色的t恤，站在校门外我一眼就看到了，他冲我招手于是我就过去了。他说：“你看到奈可了么？”

    我说：“没有。”

    他眼神暗淡了，说：“哦。你最近还好么？成绩怎么样了？”

    我说：“一直排在第九名，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每次都是第九名，我觉得有些神奇。”

    他说：“我也觉得神奇。”

    后来没怎么说话，他说送我一段，然后就陪我走了一段路。

    他说：“你后来怎么没来图书馆了？”

    我突然就有些难过，想起那日他在图书馆和奈可接吻的场景，...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