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童话

回到学校时，他已在园子里焦急地等你了，你领了他到厨房，我们拣菜的拣菜，烧火的烧火，绿油油的山菜烫了一大碗，放在昏灯照着的木桌上，你看着他吃。我和嫣儿早识趣地在办公室里呆着了，想到这次乌龙都有些汗贴发背。

    第二天，他回去后我问你：“怎么突然地叫他进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他进来。”你只是咧着嘴笑。

    我知道了，笑笑不语——你原有两个分身，一个在城中，衣食无忧的家境，父母的掌上明珠；一个在山中，不为人道的清苦，无微不至的大当家。现在终于合二为一，你把一个完整的自己明明白白地放在所爱人的面前，我明白你已有了决定。

    那夜，山月为盟。

    订婚，结婚，有孕喜事接二连三地来，人生大事在这忽悠的两年里，居然全定了。

    嫣儿

    过些时候，该又是采芒的佳期了。

    半山荒了的田陌里，成片成片地扬着紫红色的芒草，夕阳的金色下闪着诱惑，我们涉入其中，仿佛置身于紫色的海洋，指尖探入骨节处，一根根地收拢，这根好，那根更好，咦，丛草堆里晃悠悠地居然结着个枯巢，是哪只野雀忘了归家山下突然有人叫你的名字，这么晚了，再不下来该看不见路了！

    哎呀，今天是“家属日”我们每人抱着一大束紫芒从不盈一尺的田埂上笑着走下，暮色侵寒山，天果然迟了！踏着月的碎银走回学校，我们一进办公室就把各自的芒花放下，分类整理——长的放中间，依序扇形排开，这样待收拢时便不致散乱，倒显参差有致。

    “女人，你就是这么感性”他在旁感慨，惹得你一阵白眼。

    “嫣儿，咱厕所的灯又烧掉了呢。”我说。

    “有任务，我去！”他哈哈笑着：“省得看你们在这里悲花悯月，牙都要掉了”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你对着他的背影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爱情如一颗小小的树籽，在时间的风雨中已长成了坚实的苍天绿树，你们却依然不改少年脾气，总爱这么闹腾。

    你们原是少年相识，毕业那年你甚不如意，第一次分配考试落榜，前途未卜，正是失意时——他几次三番地从另一个县城走至你身边陪你，你敏感的父母似觉察出了些什么，坚决地反对。第二年你考上了，你们也走到了一起，在你的一再的坚持下你父母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一心待你的异地男孩儿。他在离你最近的学校上班，一个星期来这儿两次，我们全校上上下下都喜欢他来，他会陪着厨房师傅喝上一会儿小酒，吃着咸菜豆干打趣聊天，每次来时，我们也都会找找有什么问题欲速解决！谁让我们这清一色娘子军？哪里灯坏了，水管塞住了还真少不了他这一员外援干将。有时，我们下课一走进厨房还能发现他正在那运筹帷幄，勾人食欲的菜香让我们不由得喜形于色，阿娜就好像丈母娘看女婿一样，笑得眼睛都要眯成缝了：“下次让老二到你们学校当家属。”

    你憨憨地笑着，走到大灶下添柴去了。

    昔时琴棋书画诗酒花，今换柴米油盐酱醋茶——然，谁能说这种平凡不是一种最实在的幸福？

    月阑珊

    山中的日子，若问什么最难聊耐？恐怕只有寂寞二字。所幸我们三人都是旧相识，彼此照顾，日子倒也不算难捱，况还有那二三十个童稚子整日地在旁萦绕。

    只有黄昏一向是我心里的逢魔之时——儿童散学，山下数炊直上青峦。

    每当此时，我既想登高，又怕登高。一轮孤月登高，为的是远离对人烟的依赖，却又在一刹明了自己分明还是逃不脱人烟的咒，不由自主地俯身相望。

    又是黄昏时，黄昏时的我们饮着这一壶秋里黄花，把山里故事一饮而尽吧，如何说得尽这一段山里人生？欲说还休时，且不要再说——此去，该把它藏在心底，只待它慢慢地，慢慢地酝成一杯淡酒，在有月的黄昏方可品出那凉凉的味。

    烟已散尽，茶已凉，我们也该走了罢？

    你们先行去，我还要再呆上片刻，用那沾了微雨的眸子把这山野再一次放入横波，如那一片背叛红潮的霜叶，欲留下秋的最后一缕飘袂，待人去楼空后，还能凭念——然后，再把扉门掩闭。

    空了的山里，野雀还会归来筑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