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就在这年年底赌人要还清债务的时候,来了一帮外地赌人——职业赌人,据说他们是上头的,这种人都忌讳别人知道他们的根底,只说自己是上头人,至于详细,他们不说别人也不打听,没必要了解那么多,互相是合作上的伙伴,赌完各走各的道,自此可能再不相往来,谁家稠了谁家稀,都是各家的事,碍不着他人他人也管不着,这是他们的规矩。这帮人所说的上头大体是指西北的内蒙,宁夏或者是陕北榆林一带,这一带生出了一些职业赌博人,他们搞得是一条龙服务,有直接参与赌的,有为你提供赌资的,有专门帮人收帐追债的。他们听说了赌人的赌技非凡,找到了赌人说要来领教一下,他们说目的并非一定要赢,而是要欣赏赌人之高妙技术,条件由赌人提,方式由赌人选。等这帮人亮出底牌,赌人算是开了眼也犯了难,那两只破旧的包里竟然装了一百多万,捆钱的腰子还没开呢,崭新的人民币鲜亮的毛老头,看在眼里是那么的火热抓在手里是那么的瓷实,但是赌人心里害怕呀,钱是好东西但得有那手段,这帮人自然都是老江湖了,虽然说自己这两年一直顺手基本没有过啥大失手的场合,但那都是在本地,碰到的也不过是鼠辈,真的高手什么样,他心里没底。可是呢,看看这一大堆发红的钞票,实在是惹人馋,如果不弄两沓来花花,又觉得心有不甘。犹豫良久矛盾数日,赌人的豪气还是被勾引起来了,那帮人盛赞他的英雄气概,有胆量单打独斗。赌人没有伙伴,这几年的顺手常做赢家使他竖了不少敌人,所以他不愿意找人来合作,信不过他们。赌场是斗智的场合,凭的是眼疾手快头脑清楚人精明,但如果合作的人在背后耍黑枪捅刀子,那是必死无疑的,因此他宁愿单独作战,胜败都无所怨。
一场年终大战在城郊的一座小楼上秘密开场了。
这是一个良好的赌博环境,虽然说内地禁止开设赌场,但急利者总愿意做冒险家,修这座楼的目的就是为搞这些拿不到太阳下的活动,内部设有暗门,如果有公安来,可以从暗门里撤退,里边有独立的卫生设备,有床有灶,甚至雇有专业的厨师,关上门就是个独立世界,三二十人可呆在里边十天半月不出门也不愁饿着困住。
赌人心跳着入了场,耍过几把感觉心里塌实了。确实如他们所说,这都是些非常专业的赌人,也讲究赌人的规矩,甚至可以算得上很有道德水准的。赌博行业,坑蒙拐骗诈欺偷都是手段,但都算不得入流,赢的是利输的是品。真正的赌人凭的是技艺,包括你的眼力、速度,记忆,分析、配合,该收时收该放时放该得时得该弃则弃,从大从小瞬息万变。赌人懂得行里的规矩,但以前他确实没遇过什么真场合,今天他算是长了见识开了眼界。
第一天赌下来,赌人稍微划拉一下,知道自己基本扯平,略略亏了一点,他心里轻松了。到第三天,他的腰包里已装满了对方的而现在完全属于自己的钞票,赌人大获全胜杀了对方个干干净。对方没了赌资抱拳告别,说来年有机会再战。一干人马将撤,赌人从包里拽出一捆钱来约莫十万丢给对方说这是你们的路费,不打不相识总不能让你们走着回家去,打个车走吧。对方谢过就此告别。
一日之内赌人成了小城里的名人,在这小城里正经的生意人有的是,贪官污吏镂钱的也有的是,但能在一日中暴发成百万富翁者,惟赌人一个,所以大街小巷城里乡下到处传言赌人的神奇故事。赌人又直起了腰板,赌人妻又恢复了往日神采,只惜岁月不久驻,容颜常易老,发了财的赌人和赌人妻再是怎么收拾,只能做得表面上光鲜,而那岁月的伤疤却是抹不平的去不掉的,于是赌人做了种种打算件件规划,一定要把自己遭受的那些东西失去的那些过往补救起来。赌人花了数万大洋去旅游了,包了专用车雇了专用导游,下海南上东北进大海跑西藏,准备出国却没护照,又怕出去了找不着回家的道才打住。旅游回来,赌人妻抓紧时间买房置地办家具,多年的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该是享受的时候了。
赌人的新闻渐渐在时间的流逝中变成了旧闻,人人都在忙,新闻总是很快会变成旧闻,关于赌人的消息,我听的也少了。2007年中的某个日子,我出门时碰到了个熟人,他也是个中的爱好者,当然仅仅是喜好这口并没有参与过什么大搏斗,但他对小城的赌行却是相当的熟悉。当我问起赌人的近况时,那人长叹着告诉我,赌人已再入深渊了。他说赌人后来吸上了烟,钱这东西,用好了就是好,用坏了那是能杀人的啊。那一百万本来已挥霍的没几个了,2007年正月,上头那帮人去而复回,带来了很多钱要和赌人决战,赌人当时正缺钱,一头就扎进去了,这一进去再没翻身,欠了人几十万,被逼债的关进地窖里,半个月时间就给他放一颗包头菜,说还不上钱就把他活活饿死。急得他妻子在外面张罗,可是谁愿意借钱给他呢,得势时人都老巴结你,失势时没人认得你,现在这人心,利益场上,哪有个真的。后来眼看赌人要被饿死了,他妻子不得已报了警才救下了他,人放出来时脱了形气都快没了。现如今,那帮人虽然说轻易不敢来了,警方还抓他们着呢,但是赌人自己心中有数,不还清债,那些人永远不会完,赌人自己也说按规矩一定得给人家还,可是现在他拿什么还,人也不行了,房子也卖了,烟还没戒掉,有点钱不够他吸几口的,估计再要翻身是在下辈子了,钱这东西啊,来得容易去得快,做啥事还是得靠实实在在来,一脚踏不实,一辈子都悬着。
2007年元旦前夜,我再次碰见了赌人妻和赌人,真如那人说的,他们都脱了形了,要不是俩人打招呼,我都认不出来这会是我当年的那个同事,那个满脸是阳光的年轻人,这才过去十多年啊,他们已像老人了。
赌人弯着腰站在我面前,本来是想笑,我却觉得那是哭,他说了两句话就问我,大哥,有钱吗?多少借我点,借,就他们那样,有能还的时候吗,我摸了一把兜,还有几十块,都塞给了他,他哭笑不明地向我道谢,然后走了,他的妻子始终没说一句话,木木地跟在他身后,走了。
我站着看他们缓慢地消失在街的拐角处,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唉,赌博,真的永远没有长久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