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在后人的遗弃之下,早已是葳蕤葱茏,青郁郁的峥嵘蒙耸,那是任何人为的观注都不能企及的一片苍茫与幽绿。枝枝灌灌纵横交错,叠枝错节,相欺相压,相缠相绕,彼此间都是以着蔚蓝的天空为屏,仰力相望,一片阳光顶在上头,便有一片绿荫相遮相隐。幽幽岚光雾霭,纷呈迭沓,谷与谷,峰与峰,谷与峰,彼此之间,云遮雾绕,翠流绿鬓,一派清澹恬谧景象,陶冶着身心的逼仄与压抑,悄然地宽泛舒卷,怡心悦情。
无论社会如何的进步,无论时代如何的高进,无论人类如何的抛却,它都以着最为丰满的张力延伸着翠绕满盖的生命力,弹奏着人类所不能赤手可搏的无穷威力,至人间无上的天籁音韵,也澄静着人心的不古。
山的雄浑,似乎只有日日身涉其间的人儿才能在血液间体悟。一山连着一山,一峰连着一峰,绵延不绝。远远望着,好似连着青天,耸入云层,那连绵的波峰波谷间的韵致入至脑中眸间,给人以一种灵魂的震憾,深感大自然的无穷,深叹群山不绝,绵延千里的瑰丽风姿。却在真正的埋涉于群山时,任何的风光与姿态都化为一片虚无。在树、土、石、天之间彼此参差相槎,融于物与物的相吸相恋,相缠相眷中,永远都似链子般紧锁着身心,筋脉为之贲张,血液为之萦系。洋溢着热血与莽汗的地方,任何一言一行都是多余的。在呼吸与呼吸相撞都会在群山中产生无比的共振时,唯一剩下的便是与山嶙峋相融,孱峭相浑。峻莽岖崎,陡峭嵯岈,山山相耸,谷谷相跌,身与心也便一并地跌入,耸然相缠。
那么多年的相倚相望,那么多年的静默相待,那么多年的孤独依偎,在山体的雄浑静霭中,一身筋脉便也似那些山中的枝枝蔓蔓,相缠相绕地痴眷上了连连绵绵的群山。巍峨地立在落日中,看着它一点点地吞进焰火烧轮,流光霞锦片片残裂消弭于莽莽一线隐约中,心无端地便有种流落的冷然。尔后,再看着红彤彤的金球自峰纬线中漫漫地跳脱出来,绽放绚丽的绮迷霞光,心头的那份温暖与感动便好似有个生命自心间跳脱而来,唤醒了三生的颓堕。有时甚而想,如果消除了这些脉脉相耸的群山,这片人类的大地还会有着这份神秘的光环吗?
每每在暮色凉霭之际,看着父亲自山中而来,沉静的身影,在雾色中淡淡似披了一层纱帘,总让我有种看不清的迷离愁惘之感,盯着父亲的身影便越发的专注与悲悯,恰好似父亲的背后驼着山体,沉重而静霭,苍茫而清澹。那么多年来,我一直守在暮色烟袅之中,守候父亲从山中归来的身影,一直不明白为何在看到父亲的身姿时有着那种难以名状的荒凉感。也许如今我依旧不明白,但我总想,父亲早已将山驼于肩上,也将自身的血液融与到山体中,沉雄而静霭,浑然苍莽,却又青郁澹凉。
每临山中,我的身心便舒发起一种畅快无为之情,身心的郁勃随之震荡在山之杳渺中。行走山中,身心愉悦好似一只展翅而飞的鸟儿,鸣呖过枝头,向着那远远的天际衔云踏雾而去。而我追逐的便是那种如飞奔驰电掣,腾云驾雾般的浑然奔跃之感。
藤萝莽灌,荆棘槎杈缠裹身体,就好似山之筋筋脉脉缠缚身心,又有着无限的张力与柔韧度缓和着身心的极力的贲张与惯性,跌宕至云端,匍匐于地苔,仰于天地间,自己是如此的小,又是如此的大。
悠悠天地间,我只一缕游魂,游过林杪,倏忽便隐去。静静地山体,听心间和着沙沙簌簌的风声弹响着生命之曲,悠然贯耳,又悄然载心。在人生稀疏的季节里,以我稀薄的气力载去一份绵远之情,纵贯郁郁青山,巍巍苍莽间,我是一只迷失归途的小小鸟,群林是我家,山峦是我乡,蹈风御云,听一阕大山里的歌韵。
苒苒物华休,静静生命体,肪脉相凝眙。
经天经地经日月,纵贯古今,悠然而来,杳然而去。
沉沉一体山,静静一脉魂。
峰峦叠翠在心间。
20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