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憨山寺尚自浸沉在一片白茫茫的薄雾之下,那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就到了憨山寺前,将两扇又重又厚的寺门敲得震天价响。
应值的和尚打开寺门,见那女孩一大早就来胡闹,面含薄怒板着脸道:“女施主,咱们憨山寺上上下下,每人都已断去一条胳膊,你们难道还觉得不够么?又来胡闹些什么?”
小女孩眼睛向上一翻,撇着嘴道:“你别跟我吹胡子瞪眼的。姑娘若是不高兴,你用八人大轿抬还抬我不来呢!老实告诉你,我是讨账来的。”
两人高声对答,早已惊动了庙里准备早课的和尚,他们齐向寺门走来,无碍和尚也夹在众人中间跟着走来。这时站在人后问道:“讨账?敝寺还欠你什么?”
小女孩奇道:“咦,不是还少一条人臂么?你们明明知道,故意装蒜。别以为我只一个人来,好欺侮,哼,告诉你们,趁早别打错了主意。”
无碍和尚自人后挤身而出,指着自己的一条右臂,道:“请问姑娘可是专为出家人这条膀子而来的么?”
小女孩微一颔首,道:“不错。”
这时王一萍也已悄然来到众人身后,只见无碍和尚慢条斯理地伸出一条臂膀,看那情形分明是有意割下自己的右臂。
王一萍心中奇道:“不是昨晚已经谈妥了的么?难道他又改变主意?”
无碍和尚伸出右臂之后,冷冷地望了小女孩一眼,道:“女施主既然是奉师命而来,请问令师尚有其他的吩咐没有?”
小女孩略一思索,道:“对啊!不是你这一问,我差点给忘了,师父说过,如果你能破得了师兄所说的三招,不但不要你这条右臂,而且——不过,这些话说了也等于白说,相信你们憨山寺里的臭和尚,一辈子也甭想破得了师父精妙绝伦的三招。”
无碍和尚面上毫无表情,也不开口。王一萍心中有点着急,不知无碍和尚究竟肯不肯说。
无碍和尚道:“出家人七情六欲尚抛弃得了,何况是一条百无一用的手臂?不过你要说令师兄所说的三招,天下无人能破,这也未必。”
小女孩惊诧地道:“这么说来,你大约是破得了的啰。我看这话靠不住吧!要不然,当着我师父之面,你为什么不讲?”
无碍和尚本想向她解说,当时自己并不在场。不过继而一想,事已如此,何必再多费口舌。遂道:“你适才所讲的话是真的么?”
小女孩道:“师父说过,你们若能想得出破解之法,不但不要你的手臂,并且还答应负责替他们把已经割下来的手臂再接上去。”
无碍和尚一时陷入极大的困扰之中,他心中原来打定了主意,昨夜虽然曾经面聆掌门令谕,但全寺僧众都已断去了一条手臂,他既然身为憨山寺弟子,自然不应例外。
但此刻听这小女孩一说,又使他心意活动开来。他倒不是为保全自己的的一条臂膀,而是为全寺同门重续断臂的一线之机。经过片刻考虑,遂迟迟问道:“小施主这话靠得住吗?断下的手臂也能重接上去?”
小女孩怫然不悦道:“当然,这在旁人看来,自然认为不可能,可是在我师父眼中,普天之下,可说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无碍和尚缅怀往事,想起崔仲宇当年离开憨山寺的时候,谁都认为他万无生理;不料时隔多年,崔仲宇非但仍在人世,而且武功一道,似较昔年大有进境。焉知小女孩所说重续断臂之事不可能?遂道:“好吧,你回去跟令师兄说,由一招‘神龙三现’急变而为‘龙飞九天’,能否破得了他那三招?”
小女孩似乎不大相信,道:“先是神龙三现,再化为龙飞九天,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招式,你该不是胡诌的吧!”
王一萍心中暗觉高兴,忖道:“不要说你,就是遍询武林人物,只怕知道的也不多吧!”
无碍和尚本是打定主意不想说的,可是只因为那小女孩露了一句话出来,竟说举寺同门已经断下的手臂竟有重续的可能,考虑再三,始决定仍照昨夜掌门的意思去做。
王一萍心中暗舒了一口气,他知道只要无碍和尚肯说,至少他的这条手臂是可以保存下来,至于憨山寺里那些已经断了手臂的和尚,是否真能如小女孩所说,有重续的可能?那是另外一回事。
小女孩低声念道:“神龙三现,龙飞九天。神龙三现,龙飞九天。”
念完之后,猛一扬首,向无碍和尚道:“好,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师父。”身形一晃,已向峰侧急纵而去。
当——当——
憨山钟楼传出一阵沉郁深重,急缓有致的晨钟,憨山寺的和尚听见这阵钟声,转身一齐向大殿走去。不过,他们彼此似都明白对方心意。
可是每天清晨的早课,是憨山寺最重要的功课,钟声既响谁也不敢在寺门上停留。大门上仅剩下王一萍和无碍和尚两人。
小女孩去了很久,仍未回转。
王一萍清楚地记得,师父在临终之前,曾经一再提起“龙形九式”王一萍当然明白龙灵飞的意思。
小女孩迟迟不见回转,王一萍认为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崔仲宇根本没有听说过“云龙三现”和“龙飞九天”这招式,正在苦苦思索。另一种可能是崔仲宇知道这两招,同时也知道这两招正好可以破解他那自认为天下无敌的三招,因为无法履行为憨山寺里僧众重续断臂的诺言,已经离开黄山。
无碍和尚可不像王一萍这样自信,他虽然照王一萍的意思说了,可是他真不敢相信,这从未听说过的两招,竟会破得了神剑无敌精奥无比的三招。
王一萍和无碍和尚并肩站在庙门口,直直地向小女孩逝去的方向望着。
足足有半个时辰,始见峰侧林际闪出一伙人来。
为首一人正是那塾师装扮的中年男子,只见他长衫飘摆,迈开方步,直向庙门走来。
王一萍见他神色凝重,觉得自己适才的两种猜测可能全都不对。
无碍和尚打个问讯道:“施主别来无恙?”
塾师装扮的中年男子一直走到两人身前,从怀中取出一张大红拜帖,无碍和尚伸手接过。
塾师装扮的中年男子道:“无敌神剑崔仲宇特来拜见湘江一龙龙灵飞前辈。命门下弟子韩江前来先行禀告。”
无碍和尚大为惊奇地道:“拜见南灵龙老前辈。”
韩江态度显得异常恭谨地道:“正是!”无碍和尚还待要问,崔仲宇已坐着一顶虎皮软轿,来到憨山寺前。
王一萍见崔仲宇换了一件全新长衫,神情也显得十分兴奋。心中暗道:“看来这崔仲宇,果然知道‘云龙三现’和‘龙飞九天’是恩师生平认为最得意的龙形九式。他大概认为师父在憨山寺中,特地换了衣服,前来相见,却不知——”想到湘江一龙早在十年之前就撒手人寰,不禁暗暗伤感。
无碍和尚满怀疑惑地向王一萍打量了一眼,转身在前引路。
妙尘似乎知道神剑无敌必会前来,早已在后殿相候。
崔仲宇人在殿外,目光已扫过后殿,发现并无自己想见之人!眨眼之间,人已进了后殿。
妙尘向崔仲宇脸上略一打量,缓道:“崔大侠大概还没有想到,区区憨山寺中,居然还有人知道破解尊驾的招式?”
妙尘话说得极为含混,崔仲宇冷笑道:“妙尘,你可知道‘云龙三现’和‘龙飞九天’是湘江一龙龙灵飞的不传秘学,决不是你们憨山寺的本门武功。”
妙尘一听见龙灵飞之名,吃了一惊,但立即说道:“可是崔大侠事先并未声明非用憨山寺的武功不可。”
崔仲宇道:“妙尘,你放心,我崔仲宇尚不至于说了不算。欠我的一条手臂我不打算再要啦,可是这重续断臂的事情我也不管,你们寺里珍藏的万年断续,正好派派用场。”
崔仲宇一顿之后,续道:“现在请你为我引见南灵龙大侠。”
妙尘在崔仲宇适才提到“龙形九式”的时候,就已感到万分惊奇。这时听崔仲宇说要代为引见湘江一龙,不由奇道:“崔大侠的意思是说要老衲为你引见南北双灵中的南灵龙灵飞?”
崔仲宇眉头微皱,道:“难道你不愿意?”
妙尘指着站在一旁的王一萍道:“老衲僻居黄山,行将就木,怎会知道龙大侠云踪所在?崔大侠若想会见湘江一龙,还得问问这位王施主。”
崔仲宇一直未曾注意过王一萍,这时向他仔细一打量,方始看出他英华内蕴,卓逸不群,分明内功已有极深造诣。既然妙尘说想要会见湘江一龙龙灵飞必须问他,不啻说明王一萍与湘江一龙龙灵飞极有渊源,遂道:“敢问尊驾与湘江一龙龙灵飞如何称呼?”
王一萍极快地考虑了一下,决定不论对方如何猜测,决不自动地表露身份。遂道:“在下从未见过龙灵飞,因此也不知道应该和他如何称呼?”
崔仲宇双目陡睁,显然甚为恼怒。
那小女孩和小男孩双双纵了过来,指着王一萍道:“嗬!你好大的胆子,师父问你还不说,你想怎样?”
王一萍觉得这两个小孩长相都十分可爱,可是说话却狂妄无状,实在令人不解。
崔仲宇怒气稍平,道:“大概这龙形九式是你告诉妙尘的,虽然你不肯说出湘江一龙龙灵飞和你的关系,我也可以猜出。湘江一龙的‘龙形九式’不传他的徒弟,就传他的后人。我与龙大侠神交已久,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碰面。你若带我去见龙大侠,你这代人出头之罪我也不予追究。”
王一萍道:“你想要我引你去见龙灵飞吗?这事万办不到,可是你若想印证一下武功,看看‘龙飞九天’究竟能否破得了你说的招式,这还勉强可以奉陪。”
崔仲宇重向王一萍打量了几眼,心中暗暗盘算。王一萍高鼻隆准,两眉入鬓,一看就是个性倔强的人,不由哼道:“我倒要瞧瞧龙形九式如何神妙。”
妙尘心中另有深意,遂道:“无碍,你去向大家宣布,此殿暂时封闭,任何人未得老衲召唤,不得入内。”
无碍和尚领命恭身而退。
王一萍此刻心中觉得异常兴奋。他从贺衔山嘴中得知阴山四煞已是武林中极具名望的人物。而妙尘却说阴山四煞的武功比起崔仲宇来,又要弱去一筹。听了他这名号,即知他不但武学造诣极深,而且剑术一道,必有惊人功夫。如果能和他较量一番,必是一件快事。
妙尘盘膝坐在蒲团上,神剑无敌仍然坐在那块金光闪烁的虎皮上。
小男孩一掠而前,手中擎着一柄长剑,道:“先跟你少爷比划比划。”
崔仲宇喝道:“琦儿,你下去,你不是他的对手。”
这小男孩名叫石琦,闻言极不愿意地退了下去。
小女孩向石琦望了一眼,扭首对神剑无敌道:“师父,还是让我去吧,我决不会弱了您老人家的名头。”崔仲宇摇摇头,道:“你也不行。”
小女孩名叫石瑛,是石琦的堂姊。听崔仲宇这样一说,气得小嘴一嘟,走了开去。
神剑无敌向他身旁的几个徒弟扫了一眼,又闭目思索了一阵,道:“韩江,你去。”
塾师装扮的中年男子踏着方步,来到王一萍面前道:“不才韩江,敬领王大侠高招。”
王一萍起先以为是崔仲宇亲自动手,此刻才知是先派徒弟出阵,觉得崔仲宇未免将人看得太低。
韩江见王一萍并不回答,又道:“难道王大侠不屑和在下动手?”
王一萍见对方已一连两次公然叫阵,当下摸出那柄金色短剑。
崔仲宇目光扫过王一萍手中金剑,微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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