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无事闲翻杂书,就看到张岱的夜航船。
以我俗人之见,若就以这夜航船的书名,说的应该多是儿女情长风花雪月,又多缠绵悱恻执手相看泪眼的文字。可以想象,一膄乌篷船今夜从某一个青山秀水间的船坞撑一只长篙,让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浪花漫了船沿,一路向烟雨的江南行去,在桨声的暗哑中,远离了岸边的红尘纷扰,不管今夜将舟靠在了那里,这一路,总是梦是绮丽,文字也是要与佳人有关的,至少,记得也是一路的风土人情。
而就是这样的名实不符,本来,这样可以发挥想象的书名却被这个“少为纨绔子弟,极爱奢华”好望繁华地去的富家子弟写成了纵天文地理,旁杂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人伦政事、礼乐科举、职官考古、草木花卉、禽兽麟豸、鬼神怪异、日用宝玩、方术技艺计二十多万字的一部琳琅满目的小型百科全书。实在是有点暴珍天物了或是不可思议了!
更一个不符的是张岱其人出身富贵,高祖、曾祖、祖父都做过高官,像他这样在自为墓志铭中对自己剖析的“好美婢,好婪童,好炫衣美食,好骏马华灯,好烟火梨园,好古董花鸟,兼以茶淫橘虐”的人应该是个只会架笼提鸟游手好闲好惹是非的纨绔子弟,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人却写成了石匮书、义烈传、明易、四书遇等近二十多部鸿篇巨著,针鼻时废、谈古论今,才华可见一斑。
如此,想象的倒不是这个纨绔子弟的才华,只是由古及今,能如张岱一样出身可以纵情山水恣意花丛资格的有几人,但是滚滚红尘间,耳染目睹的却多得是自称风流之人,多有清谈之辈出入“烟花梨园“之处,狎妓纵酒,快意人生。美其名曰:其为人生一世,及时行乐!只是,几十年后,除有酒肉饭囊,对社会竟是不留一字一物。真的也是一场干净。
要是就这样,也好,自己清净,别人清净。而若是不幸与这些自称人中的精英为伍,听其夸夸其谈,实在是如听圣人书,对于故闻野史、明星绯闻甚至前几年暗流涌动甚嚣尘上的某个当红女星与某个政治人物的枝枝节节也是脉落清晰,枝节不漏。有时,听他们博引旁証,引经据典,说得神采飞扬,听得不得不信。与他们比,在感觉自家的学无所成、孤陋寡闻时不得不即若寒蝉,闭口而诺诺,更不敢发一言一语。
还是回过头说张岱的这部夜航船,先看序再看文。序文开头如此:“天下学问,唯夜航船中最难对付。盖村妇俗子,其学问皆预先备办,如瀛州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少差其姓名,辄掩口笑之。”不禁释然,原来如此,夜航船学问难做,张岱老先生若是活到现在,更要感叹如今的学问难做了。只是有一点,张岱老先生不知想过没有,村妇俗子虽是笑之,但也还是有村妇俗子的憨厚,而今人不同,笑是笑也,笑外更是有嘲讽鄙视刻薄之意。而瀛州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的学问也已经落伍。
这些或许与我一样不知十八学士、二十八将学问的人也决不会承认自己是村妇俗子一流的人。
如然,也恨自己的孤陋寡闻是生不逢时,要是生在张岱的时代,我什么不做,也要记下十八学士、二十八将的名姓,不至于因为错落一人,让憨厚的村妇俗子耻笑甚亦。总好如生在瞬息万变的信息时代,学问又是更为复杂。
而清谈的人已经如此这般,更别说是自认为做学问的人了。君不见已经融入生活一部分的网络上,写手或是大家,半日就成一文,要是心情随笔还好,若是其他大家,更是引经据典博引旁证、谈故论今,实在是激情飞扬,才思涌现学问非浅,怎不让我这等山野村夫在一边看了即若寒蝉,不敢发一言不敢多一语。
唉,想象就如那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的老僧。士子高谈阔论,僧威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答曰:“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答曰:“自然是一个人!”僧等笑曰:“这等说起来,且等小僧伸伸脚。”看到此,不禁在僧人的先威慑拳足而寝后得意伸脚的一个生动过程中露出会心一笑。这等说起来,实在好玩好笑!
只是我等不知道澹台灭明是谁的人在高谈阔论的当今士子面前可否有机会也伸一伸脚?
2005。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