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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的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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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休后,老伴给我买支鱼竿,说,心情不好,钓鱼去吧!

    从位子上下来,来求办事的就没有了,那些热乎劲也随之过去。帮过的人和得罪的人,也开始用漠然和轻蔑,我感到失落和困惑,人生怎么是这样的呢?

    水塘边绿草青葱欲滴,齐腰深的狗尾草丛丛点缀其中,隐没了我的身子。我手里举着一根钓竿。钓竿长约十米,白节清晰可见。

    塘埂子将池塘随意地割成了五、六块。风是一张蓄满气的小嘴,在那水面上连续地吹,不大,却调皮;所以,水波似鱼网形状,一层层向着岸边涌,间或漾漾地响,空气中则散发着水藻带来的爽人气息。

    “老爷爷,你怎么勾不上一条鱼呢?”

    耳边传来嘻嘻的笑声。哦,我都成老爷爷了,心老了,什么都老了。

    这是塘主人的孙女,叫草心儿。见我蒌空着,替我着急了。

    “线要挂网兜呢,用豆粉打窝子。这蚯蚓也要在豆粉里滚边,喷香喷香,鱼才咬呢。”

    小姑娘是这样耐心地教我。小姑娘哪里知道,我哪是钓鱼呢,是钓一颗平平和和的心啊。

    阳光打东边耀来,晃得人睁不开眼,水面上游着一束灿烂的碎金。嘎吱嘎吱的声音传来,是塘主人推着架载满蒿草的木板车过来了。一只黄狗摇着尾巴,沓沓地跟在他身后,警惕地盯着塘上一只逡巡的白鸥。

    塘主人是个白胡子的老头,人很快活。

    草心儿一纵一跳地过去。女孩儿个不高,笑声不断,活脱健康得同只小兽。

    “你啊,毛手毛脚,越帮越忙呢!”塘主声音爽朗,镰刀钩起一蓬一蓬的蒿草,扔进近岸的水面。鱼在水下抽草来吃,草面蠕动,发出哧哧之声。草心儿稍声过去,声音全无了,她便又笑出声来。

    气温升高许多,阳光自正上方射下,水面那束游动的碎金已经散开,凌乱地泛在每处水波的尖处。不知何时,草心儿也在那里钓鱼了,她用的是土法儿:一截短棍戳在土里,顶端的鱼线沉进水里,有鱼咬钩,棍上的小铃就会响。

    爷孙俩都坐在那里,嗅着草香和清爽中带些鱼腥的空气,沐着和暖而时明时暗的阳光,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女孩儿的父母早年病故,爷孙俩相依为命,厮守了十几年。这爷孙俩,常常这样守着吧,都习惯这样的感觉吧。日子过得是这样的平静,对于他们,岁月好象并没有改变什么,可是,爷爷在一天天老去,草心儿在一天天长大,这是变化,这样的变化,他们都不忍心看到吧,或者宁愿不看到,生怕打破什么吧。

    忽然,哗啦啦,铃响了。爷爷眼睛豁亮,叫声“拉钩”便见白花花一尾青鱼在丝线上徒然扑楞,白色的肚皮翻转来,被拖拽在水面上滑动。爷爷胡子一翘一翘,草心儿脸上亮着红晕。

    草心儿将掉在地上的草帽拾了,重新给爷爷戴上。爷孙俩打着趣。这一天,一池塘都是爷俩快活的笑声。

    “老哥好福气啊!”向晚的时候,我坐到塘主人身边说。

    “这福气啊,是自己给的,”塘主人和我相熟,有啥说啥“你看,这好山好水,你坐在这儿,你不也福气吗?”

    “你就没过烦恼吗?比如生计,比如衰老”

    “没错啊,这不大的一片鱼塘,是我的营生,养着我们爷孙俩,养鱼,打鱼,卖鱼,也准许乐钓的人来,挣些零散。但是所得无非是这点生计,所失也无非是这点生计,我苦啥呢?”

    “爷孙俩的日子一天天少了,我也惦着草心儿呢,巴望她此后幸福了,两眼一闭,也好对她过世的爹娘交待。可是,嘿嘿,人生原是分节过的,上辈子苦了下辈子甜,命运会安排她当得到的,愁啥呢?且只管把眼前日子过好吧!”

    见我不语,又道:“什么是得?什么又是失?失去未必不是得到,得到未必不是失去,人,一辈子,无非行走坐卧,你能说坐草甸子就不如坐皮椅吗?你能说睡茅草房就不如睡大楼房吗?人一日吃几顿饭?死后埋入哪里?谁又有不同呢?我有那基本的,知足了。你看,这池塘,多好啊,金灿灿的,强似金子银子,来得多么自然啊,我行走坐卧在这财富里,我有这财富,何乐而不为啊?”

    我顺着所指望去,果然一切皆是金的:金色的云团,金色的草帽,金色的钓竿,塘埂、枯草无一不是金的;池塘带些泥土色泽,被阳光一罩也是金的了;那钓起的鱼在处处耀金中,一尾金光在水面上活生生地跃动

    我脑子里想着他的话,这该是怎样一份心性啊!围绕这片池塘,朝于斯,暮于斯,累于斯,乐于斯,却是欢声常有,不见大悲大切。我的心胸应该象这淼淼的池塘啊,让自然的金色来照耀,不因那鱼的得到或失去而患得患失啊!而且,我失去了什么呢?虚假的热闹,短暂的虚荣失去的原来就是不存在或不该有的。我明白了,我什么也没失去,而我却得到了需要的东西,那是应有的宜然和平静,宽和和豁达。

    我开始爱这片金色了,这金色的晚霞,金色的池塘哟,从此,我的快乐也在这金色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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