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奇招妙法,效仿画中“草虫一法”把螳螂蝉蝶一类用针刺死,制成标本,悬挂在花草之间,栩栩如生。此法颇有意趣,深得沈复之心,看到的人更是无不称绝。她还会发明一种荷花茶:“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好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女子!怪不得连沈复自己也要感叹:“求之闺中,今恐未必有此会心者矣。”
芸娘其人心胸也大度,非一般闺阁小女子可比。文中记有一事:“弟妇催妆时偶缺珠花,芸出其纳采所受者呈吾母,婢妪旁惜之。”把自己结婚的聘礼珠花给了弟妇,旁人觉得可惜,她并不可惜。相反的,对那些破书残画,反而极为珍惜。偶获一二,如获至宝,并为之汇订粘补,别类命名。然而,芸娘最为男人称道的大概就在于她在感情上的十分大度。在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现象。但作为一个妻子,主动为丈夫寻妾,且眼光颇高,要“美而韵”者,并最终因求之不得而间接丧命的却是极少,甚至可以说没有。从人的心理上来说,男女之爱是自私的,绝对占有的。像芸娘这样的女子,不合常理,实属异类。男人都说她大度,但我想,事实并非如此。不是她大度,而是她大智,对世事有绝对的明了。男人对待感情不像女人,爱一个人就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在那个时代,愿望是美好的,但是,现实总是残酷的。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出击,寻一个自己看着满意,丈夫也会心意的女子。尽管内心有挣扎,有苦痛。男人却未必看得到。
按照现在的标准看来,沈复也并非一个好老公。观其一生,仕途商道皆失败,事业潦倒,后半生尝尽颠沛流离之苦,仍不改其文人雅致。家道沦落饭碗缺失之时,还经常与一干人终日品诗论画,实有“游手好闲”之嫌。然芸娘终其一生,也并未因此而抱怨丈夫一言半语。跟着他,无怨无悔。为人妇,这一点尤为难得。世间男女,终成怨偶,大多不离“贫贱夫妻百事哀”一故。近段江苏卫视热播的娱乐相亲节目非诚勿扰中,多数女子均属“势利眼”她们敢于公然标榜“非有钱人不嫁”拜金主义倾向十分明显,让多少七尺男儿捶胸顿足啊!由此也隐约可见当今社会不少女子的婚恋观,经济考量占绝对重要的地位。一个男人若不成器,没有多少女人愿意追随,除非这个女人天真,不谙世事。
芸娘一生最热爱的生活便是“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生,不必作远游计也。”“不必作远游计”此种意向甚合三白意。两人终生都在饯行他们的理想。我在想,沈复的父母算是要宽容些。在古代,读书人以光宗耀祖经国纬业为己任为抱负,一个男子成婚后若是胸无大志,其妻要背负一定的责任,甚至为之付出代价。陆游与表妹唐婉就是一例。他们因为太相爱,整日只知诗词唱和,终于导致陆母的干预——怕儿子荒废学业影响功名而迫使陆游休妻,最终酿成两人的爱情悲剧。沈复却能与她纵情山水而未遭父母骂阻,实为大幸。当然,这是题外话。
芸娘最让人动容的还是她的多情,可谓一大情痴。十三岁那年,两人刚结姻亲,冬夜晚归,因三白嫌枣脯过甜,芸娘遂暗牵其袖,藏暖粥并小菜专待夫婿,招致一众人嘲笑而大窘。七夕之夜,芸娘设香烛瓜果,二人同拜织女星,并镌刻“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方,夫妇二人各执朱白。芸娘请人绘月下老人之像,悬挂内室,每逢初一十五,夫妇焚香同拜,以期来世姻缘。此情此景,熟不动容?芸娘临终之言,更是催人泪下:“忆妾唱随二十三年,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妾已此生无憾!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在其离魂那一刻“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叠言‘来世’二字。”得妻情深意重如此,三白之大幸也。一个女子,至死,心心念念不过“来世”二字,无怪乎三白对其痛语:“卿果中道相舍,断无再续之理,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耳。”
人生一世,忽然而已。有妻如此,实为完美。这样看来,现在我们大概能理解林语堂先生为何如此推崇芸娘了吧。我不由想,他世,我若为男子,娶妻莫若芸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