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送给你的。蔓筠，你应该穿漂亮些的衣服，不要可惜那些旧衣服，它们早就过时了，穿出去会让人笑话的。佳萱常常这样对我说。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早已视佳萱作姐姐，尽管我对她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那一个倾盆雨夜，我们在客厅的那口大钟前磕了三个响头，结为金兰。那一夜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佳萱在我面前伤心地落泪。只一会，她便露出了美丽的笑颜。

    有你这样一个好妹妹，真是我的福分。佳萱说道。

    应该是你帮我寄居在了这个城市，让我有了一份继续打拼下去的信心和勇气。我感激道。

    后来，佳萱在我的劝说下不再抽太多的烟，由最初的每天三包到后来每天一包，再后来烟瘾犯时，她便大口大口地喝冰水，吃零食，或给我打电话聊天，以此分散注意力。

    渐渐戒了烟的佳萱，加上吃零食的缘故，身体日渐丰腴起来，脸色也比以前红润许多，可是，我却看到她的眼中现出越来越深的忧伤和痛楚，我不知道戒烟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还是一种坏的预兆。

    果然，那一天晚上回来，我见到佳萱独自一人坐在镜子前抽泣，声音压抑且沉闷。厨房冷冷清清，看样子是一天未吃饭。

    佳萱，你怎么了？我走过去，提着心问。

    蔓筠，你回来了。她转过一张泪脸，怔怔地看着我。

    走，今晚我们出去吃吧。我拿过毛巾给她擦脸，边和她说。

    在一家风味小餐馆里，佳萱吃得津津有味，似乎一扫刚才的抑郁和伤心。我既心疼又迷惑。

    蔓筠，过了这么长时间，你怎么都不问问我的过去？突然，佳萱低下头问我。

    在合适的时间你一定会说出来的。我说。

    好吧，我现在就告诉你。佳萱说。

    三年前，我也和你这般大，独自一人怀揣着美好梦想来到了这个繁华的城市。起初在一家餐厅打工，服务员，每个月又苦又累，薪水连一件漂亮裙子都买不起。每到休息日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年轻的女孩们一件一件地将新衣服往家买，那时心里真是刀割般难受。后来我才知道，她们寄居在这个城市的资本是因为她们身后的每个男人，那些有钱有势，平时出入都是高级场所的男人们。她们每个人都在用青春和身体交换物质享受，并且放肆地炫耀给身边的女孩子看。如果不知道她们的经历，你一定会无比痛恨着自己的贫穷，甚至会对她们生出一种疯狂的嫉妒来。起初我也是嫉妒她们的，并且夹着隐隐的恨意和不屑。直到后来有一天，我租住的地方一夜之间被倾盆大雨淹没，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一觉醒来，发现整个床都飘在水面上，自己躺在那张冰冷的木床板上，像是一具僵尸，连死了都不会有人发现，来瞧上一眼。接着那个凶恶的女房东要我赔偿她的损失，像个泼妇般地撕着我的长发，将我往墙壁上撞。我几乎是爬着逃离那个鬼地方的。遍体鳞伤，一无所有，在街道的水洼里照见自己的影子，觉得像个女鬼，当时整个人都绝望了。直到后来，我遇到一个男人。他结了婚，是个大公司的老总，十分有钱。他愿意养我三年，当时我几乎丝毫未犹豫便答应了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他长我十二岁，倒是儒雅之人，待我亦十分不错，舍得在我身上花钱。直到两个月前，他的妻子知道了我跟他的事，前来大闹一场，整个房子里的东西都砸烂了，整个过程我一句话都没说，我知道她的痛苦，是我伤害了她。第二天，我发现银行卡上多了几十万，至此，他再未出现过。这个房子便留给了我。一星期后，收到一则短消息，说是我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一个男人帮忙。你知道的，就是那天帮我们运行李的那个男人，他的部属。蔓筠，我就是这样寄居在这个繁华都市的。我根本不相信每个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弱女子可以一直干净下去，可是见到你第一眼，我便知道你是个例外。蔓筠，你的眼中有一种别人所没有的坚韧和毅力，我知道，只有你，会一直坚定地走下去，只到用双手挣得你所想要的一切。蔓筠，你瞧，我现在有了好多钱，可是我却已经不再是我自己，那些漂亮的裙子于我已经毫无意义，生活更是一片黯然无光，我过上了别人眼中风光无限的生活，可是我的心却空了，再也装不进任何阳光和雨露。我想我还是不要戒烟了吧，这种正常化的生活令我无比地抗拒和绝望。蔓筠，原谅我。

    那一晚，佳萱说了好多话，至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说，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回家的黑夜里，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温凉，潮湿，无力，像极了那一段忧郁的天气。佳萱疲倦地靠在我的肩头，慢慢向前走，那一刻，我知道我们的灵魂是共通的，因为我懂得佳萱的感受，因为我们都是女子。怅然想起刚搬进佳萱那里，她说的那句话，蔓筠，从此我们便在这个大房子里相依为命。

    世界之大，能够找到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朋友，谈何容易。可是，佳萱却匆匆地弃我而去了。她是一个月后一个静静的凌晨走的。右手手腕割了一道细长的伤口，那些触目惊心的鲜血凝在地板上，渐渐干涸，冻结，像生命中如何亦抹不去的污点。她的嘴角含着微笑，额头洁净平展，头发梳得整齐服贴，身穿那件最洁白的公主裙，胸前一抹鲜血，似一大束怒放的罂栗花。

    也许，生命从来便是如此沉重，只有灵魂是轻飘的，它们在终结呼吸的那一刻获得永生。每一句言语都是一种预兆，喜悦刚刚获得过，疼痛便接踵而来。生命是一排排整齐的方格子，谁想越格跳过，谁就得承受摔跤甚至致命的危险。

    不用怨兑谁。

    那一年，佳萱二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