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诉离伤

    　　随着时光悄然流逝，所有有关爱的细节早已模糊难辩，偶或在某个平静的日子里惦起，记不起曾经转身的侧影，剩下的，唯有再也无法回头的感伤，无人可倾诉

    1

    夏末初秋，雨水不断，空气潮湿且黏稠，散发出腐烂颓败的气息。长袖、短衫、裙子、毛衣，人们穿着各色不等的衣饰，每天匆碌劳顿地来回穿梭，谁也不知道谁在忙些什么。公司的写字楼在第三十八层。她的座位靠窗。角落墙壁的立式空调上攀附着一棵长相茂盛的长青藤，浓郁的绿，一直逼到人心里去。工作清闲且宁静。放上一曲意境优美的secret garden，临窗而立，俯视下面如蚂蚁般蠕动的人群车辆，她，常常出神良久。恍惚间，觉得马路上小黑点般的人群里便有乔的身影，每天下午五点半，乔准时站在紧靠话亭的固定位置，静静地等候她下班。

    安，从今后我每天都来接你下班，我们这样厮守一辈子，好不好。乔一脸幸福地对她说。她偎在深爱的人怀里，感动得溢出泪。身后，车水马龙，喧嚣一片。

    她喜欢站在空旷的院子里仰望天空，擎天瘦削的树枝，一日日渐渐由绿转黄的树叶，天空是灰白的蓝，大朵大朵的灰色云朵急速移动，胡乱地碰撞，幻变莫测。她总是以同一种寂寞的姿势靠在院子里那棵年代古老的香樟树下，仰着头，闭上眼，慢慢地回忆，回忆一直以来她紧紧抓在手里的东西：日子、工作、梦想、朋友、爱情。眼前重复映现的是乔那张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脸。安，这一生，我们的相逢就如同这香樟树般，你是树叶，我便是为你挡风遮雨的粗壮枝干，永生永世，不离不弃。是谁说过，美好的东西便如同抓在手里的沙砾，握得越紧，渗漏得越快。一直以来，乔也许便是那无数沙砾中的一枚，漏在了她再也无法回头的路上某个角落。她试图努力地回忆有关乔的每一个细节，他最爱吃的沙鱼罐头，最喜欢穿的白衣，抚摸她脸颊时手掌传过来细腻温暖的质感，浓黑的眉毛，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他那温暖结实的怀抱。原来，美好不过是一场幻觉，犹如炫美的烟花，在最漆黑的深夜绽放，转瞬稍纵即逝，化为灰烬。

    安，你是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子，让人心生疼惜。她寂寞地站在风中，倾听乔遥远的诉说，飘渺的思念被风撕裂，摔得粉碎，撞击在地面，生出锥心的疼痛。

    2

    初次遇见她，在喧闹拥挤的地铁站台。她，高高的身材，偏瘦，长长的栗色卷发，一身轻盈飘逸的白衣白裤，貌似活脱灵动，却掩不住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淡淡忧郁的气质，静看过去有一种超脱世俗的纯美。手中拎一只大大的施行包，风尘仆仆的样子，有些疲累。

    安，真的是你。我看过你写的书，很喜欢你，给我签个名吧。人群里走出一名大学生模样的女生。手上拿着一本书。

    他站得近，得以看清书名：遇见惟一的你。

    她笑着，有些腼腆的样子，接过女孩手中的笔在书页签上名字。

    地铁来了，她随着人流走进车厢。他，站立原地，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似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他去书店找到了那本书：遇见惟一的你，淡雅别致的封面设计，毫不张扬，唯美感伤的文字，曲折动人的情节，用“书如其人”来喻她也许最恰当不过。那一个寂寞无声的深夜，放下书，他躺在床上，久久难以成眠。她，仿佛便是佛前那一株早已候了五百年的莲花，婉约淡雅，一路翩然而至，开在他久久未曾泛起一片涟漪的心湖，碎了宁静，喜了心。

    如果有一天我老了，那些活泼鲜亮的色彩将如同潮水般从生命里褪去，只留下一色的灰、枯、黯。一个生命衰老最显易的特征莫过于此。如同一只灰猫在酷夏褪去那毫无光泽的毛，略一抖动，灰扑扑的。猫与生命唯一的不同在于：猫仍可长出新的毛；生命则无法轮回。当我老了，将没有谁再愿意多看我一眼，那些松弛的褶皱里盛满光阴踩过后留下的足印，一只叠着一只，藏着无数个或丰盈或贫瘠的故事。直到结束的最后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留恋这世界。尽管它喧闹、杂乱、极速、冷暖不均，然而还是留恋——活着比死好（对于一朵花来说）。我想作个优美的手势，向世界，向绿叶，向大地，向别的花朵们作最后的道别，一切已来不及。风来了，它将我带离大地、茎根，飞向遥远的苍穹。我的孩子们散了，它们失去母亲的荫庇，各自散落天涯。我的爱人绿叶，他也老了，色泽枯黄，面容憔悴。我们相爱了一辈子，到最后，我飞向了遥远的虚无，他则被风摔落在地面，悲伤的泪水使他的身体越发沉重，终于他被一块泥丸压住，再也没能站起来。年轻时，我是鲜花，他是绿叶，人们都说我们很相配；年老时，我在天上，他在地面。我们遥遥相望。如果有一天风能够停止，那或许已是很多年之后。我枯黯的身体将重又被风吹落地面，化成尘埃。到那时没有人再记得我曾经是多么娇艳迷人的花，没有人会愿意把我摘回家，插进一只细脖颈陶瓷花瓶里养着，那么我将得以完好地和我的爱人在一起。没有谁拆得开我们。

    当我已化作尘埃，于千千万万个泥土粒子中寻得我的爱人。这将是我永生的愿望。

    她在书的扉页这样写着。他看了这一段，心莫名地疼痛。

    书的封底有她的e-mail，思量再三，他决定给她写邮件。

    安，他在开头平静地称呼。

    关上门，摇上窗，拉下窗帘，关掉手机，将整个世界的喧嚣拒之门外，放一首略带忧伤、曲境优美的secret garden，静卧床头，看你写的文字。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一种感觉，那些文字让人安静，从内心深处获得一份坚定静谧的力量

    落笔留名，乔。

    邮件发出了，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连同那些零星散乱的文字一起飘向她，如同一片秋天的落叶被风吹过，飘落进无边无垠的大海，轻飘且不着一痕。也许她很忙，根本没时间看邮件；也许邮件她看了，立即便如同无数读者的来信一样一起删除，扔进回收站；也许，她从来都不会留意，一个叫乔的中年男子，体会到他写信时那般复杂矛盾的内心情境。

    平静的生活表面下，处处深藏暗涌。那些看不见的，难以向人倾诉的心思深埋在心底，在空寂的深夜，惆怅满怀，无边无际。

    3

    是在一次上班时间，朋友发短信来说发给她一个很好玩的邮件，无意中看到了他写的信。一共有二十封，收信人全是：安。安。安。也许是这些信散发出来的执著气息感染了她，她知道了他的存在，一个叫乔的中年男子，在本市一所大学里教书。

    她给他回了一封：

    乔：

    邮件刚刚看到，十分抱歉。谢谢您的赏识。喧闹红尘，能够静下心来完整看一本书的人已不多见，看完书用心给作者写出自己感受的人更是寥寥无几。看得出您是一个内心厚泽，喜欢思考，注重生活品质的一个人。我想跟您说的是，书中写的那只不过是一个故事，与我自身并无太大相似。再次说声感谢。

    安

    生活中，她不过一平常女子。每天朝九晚五地工作，拿固定薪水。穿着朴素简单，吃清淡素食。逛街，看电影，挤公车，走路，不管如何，都是独自一人。多年养成的习惯，十分享受，因此并不觉得突兀。二十八岁的年纪，不大也不小。实际看上去亦不过二十三四岁模样，喜欢洁净明朗，简单纯粹的生活。安静出奇的女子。每天只有到了夜晚，她的忧伤和才情才会绽放，如同一大片一大片开得茂盛，纯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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