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挚爱的亲人,六周年祭。
二八月乱穿衣,正是女人和柳枝一起摇曳多姿的季节。我深深地怀念起了那个美丽的女人——我的外婆。她一定是美丽的,因为在我记事的时候她的眉宇间和举手投足时都散发着迷人的味道。也是因为她的美丽,她春夏秋冬从未穿过鞋子的脚在14岁的时候得以穿上了别人给的第一双鞋子。她被买了。被一个可以做他父亲的男人买到家里做小妾,她告诉我说:“第一次穿鞋子依然会踮着脚尖走路,习惯了。”在脚被扎烂炸伤了无数次之后,她找到了一个不太容易受伤的走路姿势。说着,她还饶有兴致地给我“示范”了一下,我的心蓦地疼了一下。我抱着她娇小的身子不肯撒手,把沁出泪水的眼睛使劲儿地贴在她的怀里,她笑我撒娇,我想给她的是力所能及的爱的味道。
她是个孤儿,那时的她不知道没妈的孩子叫做草,但是她却像小草一样顽强地一年又一年随春天而长,直到成长为一株摇曳生姿的嫩柳。还好那个糟老头子及早地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而她正弱柳从风、葱葱笼笼的春意浓酽,那个大老婆岂能容的下她?人家觉得没有义务养一个白吃饭的“不如卖了倒省心”于是她又被卖掉了。17岁,她做了我外公的妻子,她说她喜欢这个男人,其实嫁之前她也没有见过他,可她就是觉得安心,因为年龄相当的缘故吧。她说从她嫁给外公的那天起,就觉得天变得蓝了,水变得清了,太阳变得温暖了,其实她不知道是她的心变得自由了,有了自己的家了,她是女主人。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以前所没有被看到过的东西:快乐。因此清澈起来。即使到去世时,她的眼睛依然是清亮的,她的眼神照旧是洌净的,水一样。
老天爷待她并不公平,外公仅管是个好看而有能力的男人,可他在年轻的时候却不知道珍惜我花一样的外婆,直至将她锻炼成一个坚韧的女人。在生了妈妈和大舅舅之后,外婆家里又添了一位“不速之客”——我不太讨人喜欢的二舅舅,外公的年青和不负责任,使得他们的家庭再多养活一个孩子都成问题,使得外婆痛断肝肠地把二舅舅送给了一位朋友,谁知这一送,是比死别痛数万倍的生离,到死,外婆都没有再见过这个她“愧对”的儿子。在有了三舅舅之后,外公终于良心发现要出外谋生,外婆不声不响地送他走,再默默地挑起了所有的担子:家里的、田里的活计,还有孩子们想读书的愿望。她柔弱的肩膀一担就是十二年。而这十二年,她同时受到了寡居的折磨和家族其他人的敌视和排挤,外公不回来,他们要赶走她,甚至想再一次卖掉她。但是这个逐渐在风雨飘摇中的强韧起来的女人,用她不到1米55的羸弱身躯,捍卫了她作为一个自由的人的尊严,即使外公不在,外婆依然恪守着为人妇、为人母的职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势,保护了她尚未成年的孩子们和她清徒四壁的家。白天做工,晚上孩子们睡觉,她依然在做针线,所以妈妈说她们没有挨过饿。而且,外婆永远是个干净的女人,无论多不起眼、多旧破的衣服,她都穿的利落干净,清清爽爽。她说她要抬起头做人,而她也确实做到了。
一切都好起来了,外婆终于可以闲适的享受生活的时候,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和病痛的折磨,外公想补偿,他整夜整夜地守着她,不肯些须合上眼睛,就守在她的床边,给她念她喜欢的新约和旧约。她相信有天堂,也相信她离开这里之后是要到那里去的,她银色的华发闪耀着美丽的光芒,而她的眼睛一刻也不曾浑浊。我知道,那嫩柳展新颜的春天在她的心里开出了花朵。她短暂的65年,却将让我用一生来书写。我亲爱的外婆,你在天堂还好吗?一定还在惦记你的孩子们和我这个从满月起就跟着你的“小影子”吧,外公已经随你而去,他将从此只属于你一个人,你感觉到幸福了吗?保重,我最亲爱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