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光

：我要的回忆的就是这些吗？还是远在这些之外？

    那之后没多久，在他们一起回家的路上。贺春很突兀的问了陈思一句：陈思，你觉得这是爱吗？

    陈思看了看贺春：我不知道。

    我觉得不是。

    那它是什么？

    它应该是一种无法命名的情感。

    也许吧。但是它还是很美好的。

    对，很美好。我一辈子也不愿忘记。

    但是现在我只想哭。

    为什么？

    因为我为此而丢掉了太多美好的东西了。

    想哭就哭吧。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陪你哭了。

    怎么了，贺春儿？

    陈思，我要离开这里了。

    什么？你要往哪里去啊？

    我不知道。总之，我不会再呆在这里了。

    有一阵风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着，不肯离去，就像是那风还很有些留恋。

    5

    贺春已经好长时间没和亦文说话了。想想从前，他们两个在一起快乐的日子。他们是从小玩儿到大的朋友。当时学校宿舍里用的是那种通铺。他们是邻铺的。每年冬天的时候，他总是要为亦文打热水洗脚的。因为他知道亦文的眼睛，一遇冷就会流泪不止，受不了那冬夜的寒气。即使他并不是像亦文那样容易伤感的人，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沉沉的。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把亦文约了出来。他觉得应该把一些事情告诉亦文。

    亦文儿，谢谢你能来。

    我觉得我应该来。

    为什么？

    因为我确定你这里有我想要知道的东西。

    你想知道什么？

    那你又想告诉我什么？

    你很爽快。

    那好，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离开这里？

    因为我应该离开。

    什么叫应该离开啊？

    我在这里是多余的。你明白吗？

    贺春笑了。之后继续的说：你知道吗，陈思是喜欢你的？

    亦文的表情很是痛苦：春儿啊，我不想知道这些。你知道吗？

    那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我们都怎么了。为什么你要离开都不告诉我一声，还要让我从别人那里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们都怎么了啊？我们不是朋友了吗？我们

    贺春的眼睛里好像湿润了。但是没有流下些什么。

    亦文接着说。

    我不知道你们想达到什么目的。但是我清楚我自己：如果那个目的要让我失去我最亲密的朋友，我宁愿不要那个目的。

    亦文儿，你不要再说了。

    春儿，不管怎么样，我依然把你当我的朋友。你现在要走了。我想留下你。可是想有什么用？你还会为了你的朋友留下来吗？

    贺春终于热泪盈眶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我不想再伤害我们每一个人。我要离开这里。

    那你就走吧。

    那你要好好的照顾陈思啊。

    贺春转身要走。

    你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要离开？

    贺春回头露出了一个明亮的清澈的笑容，没有回答。

    亦文在秋风中伫立着。秋叶落在了他的头顶上，之后又飞走了。

    6

    在榕花落尽的那天早上，贺春真的走了。

    悄悄的，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就让火车开走了。

    亦文知道：这里的空气中，再也不会弥漫榕花那可以让人忘记所有忧伤的味道了。

    阳光依然明媚。

    陈思沉默了，只是坐在八角亭里看着满园的花和叶子簌簌下落。

    吴桐站在榕树下远远的看着陈思。

    刘欣依旧趴在窗台上发呆。

    亦文还是自己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上的草都已经老掉了，被风一吹就折了。

    这是个真正的秋天了。

    7

    这是黄昏。教室里很乱。亦文想写一点东西。可是心却安静不下来。他来到了外面，只觉得风已经冷了。

    亦文走在光秃秃是榕树下面，忽然觉得这个冬天比以往的空洞得多。也许是因为在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有时，变化会让人迷失自己。尤其是一瞬之间的巨大的失去。那人的灵魂会因此而像被吊于空中，摇晃不定。

    亦文在榕树下停住了脚步。他清楚的记得，这满树的榕花就是在一夜之间落尽的。这榕树是否会感到悲痛呢？谁又会知道呢？

    冬天来了，让阳光来主宰这个世界吧。亦文对自己说。

    是的，冬天来了。生活依然在继续朝前行走。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朝前行走，包括陈思，刘欣，吴桐以及这里的每一个人。

    8

    下雪了。纷纷扬扬的，好大的雪啊！所以，每个人都应该开始相信，这是冬天的深处了。所以，人们穿起了臃肿的衣服。所以人们总是将双手放到嘴边取暖。所以人们的眼睛里开始闪烁着雪的明亮。

    在一隅书屋里，暖气扑面。亦文正在翻动着书籍。

    忽然，他睁大了眼睛，并且放出异样的神采。原来他看到了两份关于榕树的描述。

    榕树，常绿乔木，树干分枝多，有气根，树冠大，叶子互生，椭圆形或卵形，花黄色或淡红色，果实倒卵形，黄色或赤褐色。生长在热带地方。皮可入药。

    合欢，即马樱花，俗称榕花。其叶至夜则合，故又称夜合花、合昏。相传它可使人消怨和好。故别称合欢。季夏开花，花呈淡红色。

    亦文不禁一怔。原来他一直误会着。原来他的榕树是合欢。

    天真的冷了。人们都这么说。可是，宿舍里还是偷工减料，一到半夜就停暖。

    杜洋，冷吧？亦文看着新来的邻铺在旁边不住的打冷颤。

    没事儿，不冷。杜洋的声音是那样的清亮。

    但是，亦文还是把从家里带来的搭脚被给杜洋盖上了一半。

    两人相视而笑。

    亦文，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对了，以后叫我亦文儿就行了。

    亦文儿。

    呵呵。

    亦文的日记里多了这样一段话:这个冬天，真的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冷。但我找到了一份简单的友谊，就像冬天里的一道阳光，让我觉得温暖如春。

    9

    我是亦文儿。

    冬天了，开始下雪了。校园里变成一片白色了。这里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可是我还是我自己，还是亦文儿。

    但是，贺春已经离开这里了。吴桐已经不再和我说话了。陈思已经沉默了。刘欣已经不会笑了。我的朋友们，你们都去了哪里了啊？

    那天我在一隅书屋里看到了关于榕树的解释。当我看到“消怨和好”这四个字的时候，我心里难受极了。

    可是当时就我自己了，你们再也不会知道我难受了吧。

    我想你们了。

    我们都怎么了呢？怎么就走散了呢？我们原来不都是很好的吗？

    我还清晰的记得每年夏天的时候，我们总会在傍晚的时候，一起坐到八角亭里乘凉。那时，刘欣最喜欢给我们讲故事了，而且每次讲着讲着就自己先笑起来。她的笑容是多么的好看啊！可是现在每天课间她都趴在窗台上发呆。

    我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到榕树下，不，应该是合欢树下捡那些毛绒绒的落花。我们一起猜测这株大树的年龄，并且一直好奇着它为什么一到晚上就合起叶子。记得陈思还笑着说：它应该是怕冷吧，所以要抱肩取一下暖。

    现在，是真的冬天了，天上正在下雪呢。我也觉得很冷。可是我抱起双肩却只拥抱到了空气，凉凉的。你们怎么一下子就都不在我身边了呢？

    以往的冬天，每天晚上，我都不用自己打热水，可是每天我都有热水泡脚。那是因为贺春儿每天都帮我打水。我不会忘记那次他和我小声说：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可是，春儿，你现在在哪里呢？你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你还把我当兄弟吗？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过得还好吗？冬天了，下雪了，冷了，你都忘了回来打水了

    吴桐，你又在哪里呢？为什么我每天都见不到你的影子啊？以前，每当我不高兴的时候，你都是第一个跑过来的，和我站在一边的？你怎么能这样呢？你真的把我当成空气了吗？

    你们都怎么了啊？我还是亦文儿啊！我还是你们的亦文儿啊！你们怎么都不认识我了啊？

    我知道，陈思和刘欣喜欢我。我也知道贺春儿和吴桐喜欢陈思。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因此我们就不是我们了？难道因此我们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我们不是说好的吗，要永远做朋友的，怎么不知不觉间，我们就走到了路的两边了呢？

    我想你们了。你们都回来吧。

    春儿，你回来吧，我还等着你打水呢。

    吴桐，你回来吧，我还等着你哄我呢。

    刘欣，你回来吧，我还想看你的好看的笑容呢。

    陈思，你也回来吧。你送我的榕花还在我的书里夹着呢，都已经变成了一把粉红色的小伞了。你难道忘记了你曾经说的话了吗？

    你们都回来吧，一切会再好起来的。

    我是亦文儿。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

    那天我和杜洋说：你知道吗，原来咱们的榕树是叫合欢的，可以消怨和好的？

    但是杜洋却反问我：亦文儿，你和贺春他们都怎么了啊？

    就在那一刻，我的心疼了。我都说不出话来了。杜洋看我这样，也就不再问了。可是最后，我还是决定把这个故事告诉杜洋。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如果我都不敢和他说，那我还能和谁说呢？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我是那么的想念你们，我所丢失的每一个朋友。我想念你们嘘寒问暖的声音。我想念你们曾经给我的每一丝温暖。

    现在，正下雪呢。我愿你们都拥有自己的温暖。

    10

    除夕夜，亦文一直沉默着，就如同这一年冬天那硕大的雪片从空中降落下来，悄无声息。

    注视着这个银白色的世界，亦文相信，等雪后天晴，这个世界将到处充满阳光。亦文相信，他会看到那白色的屋顶上，雪已开始融化，缓缓流下，点点滴滴，每一点每一滴上都镶嵌着这个冬天最美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