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眸

一点点快被消磨殆尽了。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嘎然而止，当看到推开车门的漂亮女孩那双不吐露任何内容的双眼时，辉知道，这个女孩无疑就是金锁。他面前的金锁，薄施粉黛，一身灰色长袖衣裙束着玲珑有致的身体，人，少有的出彩，只有那双眼，在金锁含笑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的生机，让人看不出深浅。

    辉心底喟叹着，握住金锁递过来的手：“金锁？”

    金锁笑着接过辉的背包，如多年老友般问候他：“路上累吗？”

    辉摇摇头。人的眼是心的窗，打开这扇窗，里面是阴霾是阳光是期许是失落，看得分分明明。金锁看他的眼神里，读不出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眷恋和爱慕。

    爱原本就脆弱得只能用来守望，辉无法奢求。

    “陪我找个住宿的地方吧。”两人闲闲散散地走在澄江清朗的街面上，辉若无其事地对金锁说。

    “去我那儿吧。不过我声明，你睡沙发。”金锁的笑有些促狭。

    “你不怕我这个危险动物？”辉紧盯着金锁的眼，直直地望进去，那是一潭深渊，迷茫得让人不知所措。

    “我把防狼手册放在枕边，你要是想入非非，我可会毫不留情地拍你。”

    辉闻言大笑。

    阳光直通通地照到人的肌肤上，所有的温情一泻无余。

    金锁的家整洁清爽。门厅里一盆巨大的藤蔓植物，攀延得枝枝杈杈蓬蓬勃勃，那美，却有遮掩不住的病态。

    辉相信金锁把他的感情看得很分明，他的触觉再怎么敏锐，也无法触及到她隐藏在内心的情绪。

    在辉滞留在澄江的三天，白天，他们流连在花期正好的缅桂花的郁香中，晚上一起盘在沙发里，看那些老得不能再老的片子。当卡萨布兰卡的旋律低低徘徊在四面墙壁阴隔的空间时，辉在昏暗的光线下注视着金锁凝滞的身影，把她想象成那株藤蔓。他想对她说点儿什么，却无从开口。

    站在窗前的金锁，背了身说：“明天你就要离开了。和你在一起的三天，我很快乐。”

    辉冲动地拉开灯，一把转过金锁的身体。金锁已泪流满面，那空洞的眼眸中只有悲哀。

    辉一连几天的隐忍全部迸发出来。他搂过啜泣的金锁，紧紧把她拥在自己的怀中，纠缠着亲吻着。原来金锁是爱他的。

    这一夜，两人相拥坐在地板上，一起等待天明。

    金锁，等着我。以后我过来或者你去我那儿，等我来安排。金锁点点头。

    距离不是问题。金锁又点点头。

    金锁眼底眉梢的忧戚让辉心酸。除了相拥，他没有别的办法来抹去她的无助。

    翌日，当归返的列车启动的那一刻，他的目光紧紧攫住她的，这临别的一瞥，已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只有她无声的泪，敲碎了他惆怅的心。

    四

    辉恹恹地回到单位，交待完工作，回家一头躺倒在床上。整整一下午，金锁那娇美的面容，在他眼前虚缈地晃来晃去。他爱金锁，爱得心疼。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天晚上，他是多么想真正拥有金锁，多么想把她永远留在自己的生命中。他渴望着这个让他欣赏的女孩能融入他的身体，他的血脉。

    可是金锁委实让他无法去亵渎。有一天他们可以长相厮守时，他才会去读遍她身心的每个角落。

    辉烦躁地起身，打开背包清理衣物。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笺滑落在地，辉想，不知金锁什么时候偷偷塞进包里了，有什么话她羞于当面表白吧。

    展开细看，辉几乎窒息。

    “辉，原谅我现在才告诉你真相。我患了严重的眼疾，一只眼已几近失明，另一只眼的视力正在渐渐减退。医生说这种病手术也难治愈。也许，我这一生只能在黑暗中度过。”

    “感激你给了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三天。当你牵着我的手漫步在馥郁的缅桂花丛时，暗中睇着你的眼，我一直在问自己，幸福是什么？这对别人来说或许就像一道加法计算题那样简单，对我，却是一团握不住的幻影。我像一尾被水草缠住的鱼，只能徒劳地挣扎，越挣，命运的结缠得越紧。”

    “很喜欢叶芝的那首当你老了。真的想，想在你牙齿松动时，能坐在朦胧的灯光下用目光轻抚你唇边的皱纹，真的想这种平淡隽永的幸福。可是，我已然握不牢幸福的手。”

    “忘记我吧。我只是一朵从你窗前掠过的云，无声无息。生命总有花开花落，就在不经意间，一切都会变成回忆”

    辉冲向电话，拨着那个熟稔的电话号码。一遍又一遍，话筒里传来一片盲音。辉又打到金锁的单位，一个陌生男人淡漠地问：“找谁？”

    “请问金锁在吗？”辉好不容易按捺住情绪。

    “她啊，唉，已辞职半个月了。你是”

    雪白的纸笺从辉手中坠落，如一只受伤的被飓风落的蝶，在危崖的生命中旋出令人心碎的舞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