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尽浮生

    1。一人

    回到塞北日久，偶然里，我遇到了他。已然是不计较空间与时间的生存状态，是以，即使与他身间距离远，却只在意心上那看似一般的安于淡然。他有温笑，有清喉，浅浅持戒，不执不往，又时而有戏谑令我总无语可回，远远强过于我，是入尘却知出尘之人。

    我坦承自己的大俗无雅，全无灵犀心接近梵禅。他笑说，我腻着红尘，我说，莫不如坦白直言我腻着太多的风花雪月。他又笑，笑得清夜里也醒目及月。我感知，我得一颗欢喜心相待。

    2。一寺

    入秋时候，他带我走入画册里常见的远山，沉碧与霜红层叠间有寺露出翘顶红檐。有湖隔岸，对面便是我们刚刚经过的楼宇世间，而此端的树木苍茏以尊崇的表情守护着梵际的虔诚。

    我手微凉，与他的轻触，怯懦于我对寺宇的生疏，更怯于这一路庄严的庞大。他将我的软指握个满溢，渡我无湿意的手暖，行走间的目光只看向山间路旁，微笑里将持护心递上。

    3。一僧

    傍晚坐于室内，听禅。我是越来越如他的指责，生性愈贪懒散，看着禅师润泽的容颜，听缓煦言谈，竟想萎于蒲团之上，以额相顶那一片绣了粉白荷瓣的明黄。

    他轻点我的发顶，我抬头看到禅师的眉目光洁持亮，愧色就那样不屈尊的现在了我的脸上，令我的赧颜无处藏。我听到他的歉语，亦听到禅师的温言，轻轻飘来：目光明澈者，自有慧心。回头无声的唇语相问：我？看不清是他的目光亦或是他的镜片，笑意里是哪个闪过一丝流萤般的黠亮。

    4。一灯

    我只知自己定有一颗游离心，就如一忽将心念转到了室间的格栅窗，想起我站在这端，那边可会有人辨认得清晰我的轮廓和表情。又有竹卷帘吸引了我的目光，轻轻卷起，有流苏坠垂棂，轻轻放下，为室外傍晚的寒意捂上一双调皮的手，任寒凉也发不得情绪。

    最专注的是室内的那一盏罩纱的灯火，在檀木的室内开成一朵不谢的昙花，在桌几与地板的流光中，我为它无比惊艳。却是他安静的栖坐在这一片牵念中仍安捧守戒之心。

    5。一茶

    清晨里，翠树环围的亭廊旁，观一畦寺间的茶园，想起春时数僧一袭灰色袈衣斗笠负于背，竹篓于手间细细摘茶，心间霍然明净了禅师的一句话：禅是修的，不是讲的。

    他本喜茶，对茶道亦是精通，或因他触茶的缘由，面容常常温淡，这一刻竟觉得，若立于茶园，他本就是一叶僧颜，片片禅定之心。

    6。一琴

    从来不曾想过会有僧人弹琴曲。正午阳光被精细的窗格挡得恰到好处，禅师坐于窗前，两侧有浅青帘布曳地，檀色桌几，一把深檀见旧的古琴，在那不疾不徐的手间幽微而清，质醇而厚，竟让我想起那寺间的暮鼓晨钟，声不同，却是音自化一。

    他懂乐律，曾以一曲雨季让我听彻了数个昼明清宵，似忧别忧，似怨无怨，全在轻灵灵的音符里，不自觉地无泣却早湿了那一季。原来，乐，可作愿心，不论人在何界。

    7。一宣

    寺间有宽敞得令人叹的图书室，书字画作随处可见。有一僧袈衣着身，头顶青芒色，一张素宣铺开，大过人的身量，却是一笔蘸墨全不惧这番盛大的铺排，悬腕间，字迹淋漓，填满了一室的素空，墨香四溢。

    我没有对他说，我想起一人，亦有游龙凤舞的笔迹，曾经那些字是我欲揣一世的落掌之痕。那人不似他，那人少了安忍之心。

    8。一经

    摊开经卷，那一种温然的颜色令心想近，却是，我憾，终难入其悟道。禅师笑说，禅本自由，无途可拘。画间见佛立见菩提生，灿金般的颜色在阳光下染了拈经的指间，一页间似看见一壁的大漠敦煌。

    他说，画间亦可法雨优渥，亦可不染尘烟，一林一石，一村一径，若不见尘火，那便是禅的痕迹。我只叹难得，难得我的身畔人，烟重尘累里，仍以精进之心漱尘。

    9。一堂

    最恢弘的莫过于经堂。镀金的佛像盘座于金色的莲座之上，一手轻搭于膝，安然之态，一手说法印之姿，微俯世人与众僧。仰望佛像，慈悲笼了足下的茫茫渺尘。

    我与他并立在经堂之外，看众僧的合什，听众语的梵音。我未告诉他，我懂得了，那些世间的施与舍就是这经堂之内缭缭盘旋的浮生，无定无根。是以，我与他，再不计舍心。

    与你时，我曾以为，施亦多，舍亦多，却最后，不过是乾坤一夕扭转，连轻衫都笑我们当初妆色过重的笄年。与他，施与舍都化散淡，不追究劫数，亦不攀谈因缘。或许，我的世间，本就少了一味执着来启动爱的真言，那么，于你或于他，便都不过是浮生一程的伴，是以，何计性别，何计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