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

    老男人高兴的手舞足蹈。可是当孩子的滿月酒办过之后，那老男人不知怎么的突然不高兴了。有时雪把孩子递给他，他也不接，只冷冷地说，放床上去。后来有几次雪在厨房做饭，突然听见孩子闷闷的哭声，跑去一看，孩子不知怎的已被被子严严的捂住了，而那老男人却没事地坐在客厅里悠闲地看电视。怎么回事呢，雪很纳闷。

    有一次正在吃饭，孩子尿湿了，突然哭起来，雪赶紧放下碗筷收拾，不想这时那老男人突然大吼一声：这野种，再哭，我就把你撕了喂狼狗！

    雪吓了一跳。倒不是怕老男人的大儿子养的那条大狼狗，而是那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飕飕的“野种”！

    有一次雪奶孩子时，越看越觉得孩子象明。他真的是明的儿子，雪心里一阵狂喜，那个美丽的月夜又在雪心里明朗起来，同时更大的忧愁也在心里逐渐膨胀。那老鬼其实早看出来了，只是他不说。好阴险的狐狸啊！雪在心里恨恨地骂。

    雪心里越来越觉得害怕，老狐狸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在雪看来，都是一种威胁，都在暗藏杀机。雪开始感到这家的可怕与阴森。在这里，魔掌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雪已经好几次在梦里看见自己的孩子被一只似狼非狼的怪物叼走了，等雪胆颤心惊地在野地里找到那只怪物时，那怪物正在草地上擦自己嘴角上的鲜血，睁着两只凶狠的怪眼视雪如无。每当这时，雪总是被孩子的哭声惊醒。醒来后，才发现自己把孩子搂得太紧太实了。

    雪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的失眠。

    因为失眠，雪渐渐的消瘦下去了。

    消瘦下去了雪不再美丽丰润可人了。

    雪没时没刻都在抱着自己的孩子，只要一见有人向她走来，她便两眼发直，惊惶地把孩子搂得更紧。

    “雪，你怎么了？”

    雪不说话。只是拚命往后退，生怕人家会抢了她怀里的孩子去。

    “雪到底怎么啦，见了人神经兮兮的？”

    “雪病了，你看她瘦的不成样子了！”

    人们在背地里议论着，叹息着。

    雪仍是惊惊惶惶地护卫着自己的儿子。那天上街买东西，有人在背后喊她，她一听见便搂紧孩子拚命往前跑，直到喊她的人把她拦住。

    “雪，怎么见了家里来的人就跑，莫不是怕我到你家里讨饭吃吧？”

    雪抬头一看，拦她的人正是自己一个叫刚的堂哥，雪如释重负。

    “刚哥，我不知道是你。”雪虽然不好意思，却悄悄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那你以为是谁呢？这样惊怕！”

    “不，不是，我怕”

    “怕什么，雪，谁欺负你，你咋这么瘦了？”

    “我，我，没有。刚哥，你怎么进城了？”

    “还说呢，我进城正要找你呢。”

    “找我？”

    “对，雪，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刚哥。”

    “还记得明吗？”

    “怎不记得？明怎么了，刚哥？”雪一下焦急起来。

    “为了挣钱娶你，明这两年来在外拚命干活。上个月，他跟我说娶你的钱已快挣够了，准备要回来，不想有一天干活时因为走神，唉，干活心里走了神不出事才怪呢。他就这样因为分心了才从五楼的脚手架上摔下来的”

    “啊！”雪仿佛看见长了翅膀的明象一只受伤的鸟悲鸣着天空中飘落下来，忽然惊呼一声，撒腿狂奔而去，边跑边大声地呼喊着明的名字。

    “明——明——明——”

    雪疯了！

    不久，人们发现她怀里抱着的孩子不知什么已经咽了气，才硬从她手里抢去埋。雪因此在离开野猫坳一年多后又回来并且不再走了。

    入冬以后，野猫坳的夜晚变得凄凉起来了。夜晚飕飕的风响中，不时传来一声声“明啊——明啊——”的悠长的呼唤，唤声在山坳空旷的夜色里飘来荡去，像一个总也附不着身的鬼魂，吓得一家家的孩子在屋里龟缩着不敢出来乱跑。

    雪曾被松捉来锁在屋里，但雪是锁不住的。白天，再没有泥头泥脑的孩子跟在雪的身后吐口水扔石子了。但雪不知饱饿，雪已经瘦得皮包骨了，样子很吓人。

    老人们除了一声声“作孽啊”的叹息外，爱莫能助。雪的母亲已经老得走不动了，她除了反来复去的埋怨默不作声的雪的父亲外，也不知应该怎么办，甚至連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而雪的嫂子却不允许松再一夜一夜的出去把雪找回来了。她说雪是一个活鬼，把她领回家是一种晦气，其实是因为她又要生了。

    才转眼，节令就已经深秋了。因为白天不再下地干活，夜晚，大人们便开始串门摆古论今混夜了。一群人围在火塘边讲张三丰，摆一年的收成，也设想来年的梦。再也无人去感叹那在夜空里飘来荡去的孤魂野鬼的呻吟了，人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都说这活鬼并没什么可怕的。孩子们甚至希望快些下雪，他们等着下雪的夜晚出来在雪地上堆雪人打雪仗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雪终于下起来了，是在一天晚上的下半夜开始下的，因而雪地上没有堆雪人和打雪仗的孩子们的身影，他们都入梦去了。第二天早晨起来，野猫坳已是滿山滿岭一片白皑皑的了。孩子们一从被子里钻出来便嚷嚷的跑出去玩雪，很快，山坳里便响起了孩子们快乐的笑声。

    但谁也说不清楚了，堆雪人的孩子中到底是谁第一个发现雪地里早就有了一个雪人，雪花把她覆盖的严严实实，很晶莹，很纯洁，很美丽。孩子们一个个呵着小手围着她转来转去地看，都说这个堆得最棒，像极了一个真正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