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七十年代中学生的分校记纪实体

    序言

    某天，我在收拾从前学生时代的旧书籍时，发现了一本二十多年前的分校日记，那一页页发黄的纸上潦草地记载了那段在农村里学习和生活的日子，仔细地翻阅了一遍，那早已流逝的岁月以及少年人质朴纯真的思想言行竟如过电影般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连篇，对往事的追忆和咀味使我感慨万千。光阴无情、年华流水，有什么东西能把逝去的时光重新召唤回来并且定格住它呢，我想用文学的方式来尝试一下。下面的文字就是根据这本二十多年前的学生日记，在尽可能保留原有质朴的内容风格的基础上改编而成的。

    2月15日　阴

    今天早上，我们出发去分校了。大客车载着我们高一级的几百名师生以及行李，驶出了省城，飞快地奔驰在郊野的黄土公路上，大家的心情兴奋又充满着好奇，这是我们第一次离开家去农村分校过独立的生活，临行前爸爸妈妈当然是千叮万嘱这样那样要小心。我觉得他们太罗嗦了，其实我早就想过过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再说没准高中毕业，我也得背上包袱下乡去当知青哩，现在正好先去玩玩。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离城一百多公里的东江分校。分校的校舍是几排红砖瓦房，瓦房子的中间是一块泥地小操场，操场上还有两副破旧不堪的篮球架子，瓦房的北面有一口长满水浮莲的黑水塘，水塘子的那边是几间牛棚，里面养着几头分校的宝贝耕牛。

    下了车，我们站在操场上听班主任宣读了分配住宿的名单后，便各自提着自己的行李涌进了各自的宿舍。宿舍里也是泥地面，我住的那间房子后面就是水塘，窗户都是木板钉成的，宿舍的门可以从里面瞧见操场外面，床是双层的木架子床，吱吱呀呀摇摇晃晃的不太结实。

    找好各人的床位后，接着搞卫生修理床架，安置被铺行李等，忙了一下午。每间宿舍都放四张双人木架床住八个人，和我一个宿舍的有赵小军、欧志彪、何水运、李国强、刘伟东等，李国强被指定为室长。分校比我想象中的要简陋和脏旧。晚上躺在床上有些想家。上半夜基本上是在谈话中度过的。

    2月16日　阴转晴

    天刚蒙蒙亮，起床的哨子就响起来了，分校校规每天早上得上早操课。在留恋中告别了温暖的被窝，我们冒着冷冰冰的寒风绕着泥地操场跑了几圈后，杨级组长向大家大声地发表了一番训话，无非是叫我们从今天起要好好学习刻苦劳动之类的，解散之后接着回宿舍整理内务，班主任和级组长还挨个房间检查了一下。

    下午，在破瓦砖头搭建的教室里，班主任俞老师宣布了分校的纪律和制度，还把它写在了黑板上让我们一一抄录下来，下面是其中一部分摘要：

    分校教学劳动制度

    一 分校是落实毛主席“五七”指示的大课堂，是实现教学与科学实验、生产劳动相结合的重要基地，所有来分校的师生要努力贯彻执行毛主席的教育路线，一面学习一面劳动，克服“三脱离”的现象。

    二、三、四、五。（从略）

    2月17日　晴（大风）

    今天开始上课了，一个上午还是上了四堂课。上语文课的是新来任课不久的曹文秀老师，她年纪轻轻的，扎了一条拖到后腰的大辫子，样子挺秀气的，人也和气有耐心，跟俞老师讲课时的三言两语爱理不理差别真大。

    下午去田里头劳动，锄大块泥，我有些累，吃饭时感觉比较饿，家里带来的一小瓶酱肉吃掉了一大半。住在我下铺的欧志彪不时用眼睛看着我的那瓶肉，样子象个馋猫，这个小气的东西，平时没见他请过什么人吃东西，我才不会请他吃我的酱肉呢。

    2月18日　晴 （大风）

    今天下午劳动继续锄大泥块，收工时我的手掌起了血泡，有点疼。黄昏时与同宿舍的几个人去河边的浴室洗了个冷水澡。猴子一般瘦小的欧志彪冻得浑身象筛糠，被大家取笑了一通，没办法，要洗热水澡得走三里地到附近的砖厂，而且晚一点还没有，麻烦得很。

    2月20日　阴

    中午请假去了趟砖厂供销社，买了两斤饼干。连续几天锄地，肚子很饥饿，每顿三两米饭根本不够饱，菜也没有多少油水，两片薄得透明的猪肉吃了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同学们从家里带来的各种食品早已报销精光，只好用零花钱去供销社买饼干来充饥。

    下午收工回到宿舍里，赵小军跟欧志彪吵了一架。原因是赵小军肚子饿想向欧志彪要两块饼干，欧志彪说没有，赵小军说你昨天才买了包饼干怎么说没有，欧志彪说早吃完了。赵小军是在部队大院里长大的火气暴，他当下一瞪眼就骂欧志彪你小子一点不够意思，吃你两块破饼干都舍不得，老子在军区里看电影喝汽水从来都是哥们请的，你你你他妈就是个独食难肥的卵！室长李国强赶紧过来把他劝开了。

    晚饭后小结，大家都懒得去教室，就呆在宿舍床上聊天。

    赵小军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对明晃晃的钢蛋子球在手心里搓来搓去，眼瞅着欧志彪口里还一直不停在指桑骂槐，欧志彪缩起脑袋躺在床上装做没听见不吱声。我的心里却有点同情那瘦猴，因为我那一点点饼干也并不想充大方拿出来请人。

    2月22日　阴

    今天是元宵节，分校一切照常，毫无给我们打打牙祭的意思，可老鼠们却要找我们打打牙祭。一只只大大的野老鼠白天和晚上毫无顾忌地从门窗和房洞空隙那里钻进宿舍来觅食，有时候突然就会在脚下床边溜过吓人一跳。可能是由于找不到多少能吃的东西，饿得厉害的老鼠们竟变得越来越猖狂肆无忌惮了。

    现在我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得用木夹子夹好蚊帐才行，以防那些饿急了四处乱窜的老鼠三更半夜窜上床来。

    2月24日　阴

    昨天晚上，宿舍里终于发生了一件老鼠咬人的事件。10点钟熄了灯，我躺在床上正昏昏欲睡，忽然听见下铺的欧志彪一声惨叫，接着乱踢乱蹬把床板捶得震天响，并口口声声喊有老鼠。大家急忙爬起来拉着灯围过去四处察看，却不见老鼠的任何影踪，只见那欧志彪哭丧着脸从蚊帐里探出脑袋来说：老鼠把我的耳朵给咬了。在灯光下大家看见欧志彪的右耳垂红肿了一小块，幸好没咬出血来。

    一夜是在忐忑不安里度过的，人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动静，生怕老鼠来光顾自己的床铺。

    早上室长李国强在欧志彪的床铺上发现了星星点点的饼干屑。“这小子肯定是躲在被窝里偷偷吃饼干才招来了老鼠，吝啬鬼，活该！”赵小军恨恨地骂道。“那老鼠大概把他也当作是饼干啦。”同室的何水运阴阳怪气地说。

    2月25日　阴

    今天上午杨级组长宣布说，由于要准备春耕，这段时间全天都劳动。接着俞老师在班上分派了几个劳动小组，我和赵小军欧志彪三个人被分到放牛组，负责侍侯那八头宝贝耕牛。俞老师随即叫我们去找分校里的劳动课老师牛卫强。牛卫强又叫牛司令，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矮个子黑黑壮壮的，老爱戴顶破草帽，一双发亮的眼睛盯着你叫人有些发毛。听说他以前下乡当过几年知青。

    牛司令一双大手叉在腰间，大声地吩咐我们：你们今后的任务就是把牛都看好，吃好睡好，长好身体，每天早上放牛出去吃草，中午赶回来午睡，下午再放出去散步溜溜，傍晚赶回来，晚上再送点草料给牛做宵夜，天天大概如此。小心，牛要是看不好病了，我饶不了你们！去吧。

    2月26日　阴

    第一次放牛，样样觉得挺新鲜，只是天天见到牛司令那副铁板样的脸孔有些不舒服。放牛相对其他劳动可能清闲些，将牛赶到江堤的田野附近就没啥事了。也可以骑一下牛，虽然牛司令不让我们骑，可在外面偷骑一下也无妨，不过骑牛的滋味实在也好不到那里去，屁股会给牛脊梁骨硌得生生疼疼的不好玩。有时候望着江水东去，一层层波浪轻淘着岸边沙子的情景，心里不知不觉地胡思乱想，一呆就是好半天功夫。经常也想念起城里的家，好想回家去。扳起指头数数，来分校的日子还不到三分之一，以后这孤单辛苦的时间还长着呢。想到此，不由叹口气，心里头有些沉重。

    赵小军和欧志彪两人相互也不多说话，各想各的心事，看来饼干事件的阴影还笼罩在心里。

    今天下午三点多收了工，我又去了次供销社。

    2月28日　晴

    现在我一天到晚最盼望的时刻，就是开饭的时间，因为干的都是体力活，整天觉得身体处在饥肠辘辘的状态中，再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只盼着端上饭碗填充肚子，然后往床上一躺睡上一觉，这就是我们的最高理想和追求了。

    然而今天晚饭后我却遇到了一件可以令我乐上一阵子的事。情况是这样的，我准备去洗澡的时候，发现我的水桶的耳朵坏了，没办法只好拿去让俞老师给弄弄。教师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顺手推开一看，里面坐着两个人，是语文老师曹文秀，还有劳动老师牛司令。他俩原本好象在说着话，见我进来马上分开一点距离。曹老师依旧是脸朝窗户坐着，手里捏着辫子，那好看的脸上如今是一副冷淡的爱理不理的神态，牛司令则是站直了身子对着曹老师的背侧，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见我闯了进来，牛老师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想找俞老师，牛老师说俞老师出去了一会才回来。我把桶放在地上说那我等等俞老师吧。牛老师看我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转过去对曹老师说：曹老师，我们还是到外面去谈谈吧。曹老师把腰扭了扭说：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没什么好谈的了。

    牛老师说：小曹，我还有好些话要和你说呢，走吧。说着用手指捅了曹老师一下。曹老师转过身来，用闪亮的大眼睛瞪了牛老师一下，说道：好啊，那就以后再说吧。然后偏起脑袋将辫子一甩，站起身挺着胸脯走出房子去了，那神情就象一个昂首奔赴刑场的女英雄。

    正在牛老师发窘的时候，俞老师走了进来。牛老师顺口说：老俞，这个同学有事情要找你哩。说完趁势也走了出去。

    修好了水桶回到宿舍里，我把看到的情形跟大家说了一遍，赵小军哼了一声说肯定是那牛司令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人家曹老师哪里会看得上他个黑脸神！瘦高个子的何水运耸耸肩膀说：只怕那癞蛤蟆也不会轻易放开这块肥肉呢。李国强则慢条斯理地说：曹文秀长得靓，牛老师的眼光还真不赖啊。

    的确，曹文秀老师人长得挺不错，大家都承认李国强说得很对，只是追曹老师的猛人恐怕会不少，就算插队也轮不上牛老师，我们都这么认为。

    3月2日　晴

    今天不用外出放牛，牛老师叫我们几个人去清扫牛棚，把里面的牛粪铲除掉，挑到粪池里，然后重新铺一层稻草到牛棚里。忙了一上午，中午去洗了个澡，下午本想去躺供销社没去成，因为下午安排有文体活动，举行班级篮球赛，规定除了上场的其余一律作啦啦队。

    球赛挺热闹，班主任俞老师也上了场，不时有欢呼喝彩声响起来。曹老师也到场观看，看到精彩时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发现个子矮矮的牛老师也站在人群当中，他的目光一直在曹老师那边移动。

    晚上，躺在床上跟大家闲聊，赵小军忽然说：有胆的跟我出去一趟。

    大家不知他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一时间没人响应。赵小军轻蔑地瞧了众人一眼，开门溜了出去。

    约莫半小时后，赵小军回来了。他把门关好，拿出一个用外套裹成的包说：瞧瞧我带回来的好东西吧。

    好家伙，原来里面全是些瓜豆和青菜之类的蔬果，沾满了湿润的泥土，显然刚从地里拔来的。李国强说：好小子，你竟敢去偷田里头的东西！

    赵小军嘴巴一撇：分校的东西，我不是也出过一份力洒过几滴汗吗，老子肚皮饿得不行，吃点自己种的果实有啥不妥，得，你若肚子撑饱了就一边呆着去，要想吃东西的就到外面捡点柴草回来。

    何水运刘伟东欧志彪和我几个人于是分头到外面拾了些干柴草、还有几块砖头回来，赵小军将瓜菜洗干净，然后关上门用砖头砌好炉子，上面搁一大铁饭碗，生火煮了起来。

    虽然缺油少盐瓜菜又煮得半生半熟，但对饥肠辘辘的我们来说，却胜于佳肴美食。大伙一哄而上，将筷子条羹飞快伸向锅里。

    赵小军边吃边啧着嘴巴，拿眼睛瞄着一边的室长李国强说：不吃白不吃，反正我们全室人人都有份，哪个也跑不掉，今后如果谁去告密，他就是三孙子乌龟王八蛋！

    李国强迟疑了一下，只好腆着脸凑过来夹了点菜吃。

    3月4日　晴

    这几个晚上，赵小军都领着宿舍里的人打牙祭，室长李国强开始是不太敢说，后来他也尝到了甜头，就不再好说什么了，只是他从来不跟着赵小军去田里，煮好的东西他便凑上来吃点。这几天肚子虽然好受了些，可大家心里却始终有点不踏实，害怕哪一天会东窗事发。

    3月5日　晴

    今天下午收工后，室长李国强去了班主任俞老师那里开会，他一回来马上关上门，有些惊慌地对我们说：坏了，今天上午级组长发现田里头丢了不少的瓜菜蔬果，起了疑心，又听说中午的时候在隔壁班的男生宿舍内发现了几顶被烟火熏黄了的蚊帐，初步怀疑男生中有人偷了地里的东西煮了吃，可能晚饭后级组长要到各个宿舍来巡查。俞老师说希望我们班的同学要严守分校纪律制度，千万别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现在大家立即分头去找找，把该收起来的东西统统收藏起来，别给级组长抓住什么把柄。

    于是众人赶紧去看看挂在床上的蚊帐，明显有些发黄，嗅一嗅还真有股烟火味，连忙摘了下来叠起压到被子下面去，再把那只烧黑了的大铁碗也藏到被窝里，将几块砌炉子用的砖头从窗户扔入水塘，又把烧焦的地面清理清理。晚饭后各人都端坐在床边，惶恐不安地等待着检查。

    果然，杨级组长晚饭后就到各班男生宿舍巡查了一遍。她走进我们宿舍四处仔细注视一番之后，对旁边的俞老师说：你们班的这间宿舍收拾得倒是挺整齐，连蚊帐都收起来了。俞老师笑笑说：那是自然，宿舍卫生制度第二条上不是写明了蚊帐要统一收起来，所有的用品都得整齐放好嘛。这一点我还是抓得比较严格的。

    杨级组长一言不发板着脸走了出去。据说这次的检查，只是查出隔壁班有一间男生宿舍有偷瓜菜作案的嫌疑而已。

    3月8日　阴有小雨

    从前天开始，轮到我们班去分校的伙房帮厨，就是帮助分校的厨工淘米烧饭洗菜切菜，开饭的时候还帮着分菜打饭，饭后收拾碗碟刷锅，清理卫生以及喂猪等等。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也不用去放牛了，就到田里松土锄草，挑粪施肥。

    不过帮厨也有不少好处，打饭分菜都是一个班上的人，可以相互关照一下心照不宣，这样就能吃得饱些，不过并非每个人都如此。我注意到，这两天负责分菜的女同学许红玲，每回都好象是在有意无意中多分一些肉菜到我的碗里。今天我开始用目光多留意她一下子，而她却垂下眼睛不看我，只管将碗塞到我的手里。吃着碗里的肉菜，我的心里有点感激她，可又觉得这个平时文文静静的女孩的心思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3月10日　阴

    今天上午上了两节课，三四节课改为劳动课，到河边去提塘泥运到田里做肥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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