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母亲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前段时间你二哥回国了。我冷冷地说,回来就回来吧,我不想知道。母亲叹了一口气,好像自言自语:“不知他鼻子里长了什么东西,做了手术,半年后还要复查。唉,都瞒着我。”听了,心猛地抽了一下,失重般跌落下去,撞开了尘封的一段记忆。
十年前的一天,因我生性喜静,屡次推掉单位、朋友的一些应酬,哥借着酒劲儿教训我,说人不能太清高,应该学会与领导和身边的人搞好关系。我则针锋相对,讥讽他太世俗,结交了一群酒肉朋友。一来二去,哥终被我的偏执激怒,眼睛血红,跳了起来,把拳头高高举起。见此情景,母亲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望着他狂怒的样子,我愣在那里,不相信多少年来一直对我呵护有加的哥哥,居然想抬手打我。片刻,我走到他跟前,倔强地昂起头,死死地盯着他,然后一转身,摔门而去。门响的一霎那,泪如泉涌。
事后,哥感到了愧疚,几次想找我说话,但满腹的话语都被我冰冷的目光冻在了嘴里。几年前,哥去了澳洲。临行前,告诉母亲,他很后悔,不该那样粗暴对我,但是希望我能理解,他是为我好。后来,母亲把话转告了我,我听了,眼前又现出他暴怒的神情和高举的拳头,冷冷一笑。
一直以为,我不会再原谅哥。不曾想,哥病的消息会让我心痛不已。才知道,心中早已原谅了哥,只是,不想承认,不肯去说。
在三个哥哥中,年长我七岁的二哥,最疼爱呵护我。
夏日的午后,蝉藏在绿荫深处欢快地为我唱着童年的歌谣。午睡起来,四五岁的我总是乖乖地趴在窗口,等着哥放学回来带我出去玩。坐在撑着绿伞的梧桐树下,一边吃着哥用悄悄积攒的零花钱给我买的糖果、山楂或者冰棍,一边看哥跟小伙伴儿玩推铁环、抽陀螺、弹玻璃球的游戏,幼小的心中蓄满了欢乐。回家的时候,却耍赖,一步也不肯走,哥揪一下我的小辫儿,说一声赖猫,弯腰把我背起。紧紧搂着哥的脖子,与哥行走在太阳金色的余辉里,深深地抽一下鼻子,感觉哥的味道就是太阳的味道。
和着秋天韵味悠长的脚步,我背着新书包蹦蹦跳跳地上学了。每天放学后,读初中的哥不再买零食哄我,也不再带我出去玩,而是像家长一样督促我写作业。遇到不会做的题,就耐心地给我讲解。当我考出好成绩的时候,哥总是喜形于色。之后,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支笔、一块橡皮或者一个本子奖励我。每回我领到奖状,哥总是郑重其事地把它贴到墙上,一边贴,一边回头问:“妹,正不正?”唯恐奖状贴歪了。
读中学的时候,哥参军走了。坐在课堂中,思念却在窗外树木的凋零中疯长。终于盼到哥从部队回来探亲了,重逢的喜悦却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到我站不直、坐不正、走路低头弯腰的样子,哥眉头紧皱,严肃认真地给我上礼仪课。不仅如此,还把我当成了他的士兵,一遍又一遍地训练我的站姿和坐姿。望着他威严的面孔,我心里嘀咕着,却不敢说什么,只是把嘴厥得很高。哥根本不理会我的表情,继续训练我,直到他认为满意为止。
几年后,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而哥也从部队转业回来,进了公安系统,当了一名刑警。那时候,维护社会治安的任务很重,哥作为一名公安干警,哪里有案子就冲向哪里,越是节假日越是不能休息,一天到晚忙得不见影儿。尽管这样,哥却从未减少对我的呵护和关爱。每逢下雨下雪的时候,只要哥有时间,就会开着车接送我,以至于在单位引发了我“被带上警车、被公安传讯”的流言和背后的指指点点。委屈万分的我,回家冲哥发了脾气,不许他再接送我。哥默默地听完,什么也没说,伸出大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眼里满是歉意。
阳春三月,紫燕双飞,我的身边也出现了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儿。看着他对我关怀备至,哥欣慰地笑了。当秋风哼着欢快的小曲儿清点收获的时候,我也收获了一份爱情。那天,哥支开了我,郑重其事地跟他谈了好长时间。过后,我问他,哥跟他谈了什么。他笑着说,哥告诉了他我从小到大的很多糗事,告诉他我炒菜常会切手、走路总会摔伤、出门在外没有方向感。叮嘱他家里要准备些跌打损伤药,出门要预防我走丢,恳求他好好照顾我。我被哥表现出的浓烈亲情、细致关爱感动得眼圈发红。他紧紧地抱着我:“我会像哥一样,一辈子好好疼爱你。”
哥,这些年,经历了风风雨雨,品尝了人情冷暖,我早已理解了你的一片苦心,感知了你血浓于水的无私爱意;哥,在寂静的夜里,我悄悄找出我们小时候的合影,抚摸着你的脸颊,回忆着往事,想你,流着泪想你;哥,澳洲虽好,不如家园,我会始终点燃一盏温暖的灯,守候你的归来,因为我爱你;哥,我从不相信神灵,但此刻,面对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月亮,我愿用生命点燃一烛香,以一万分的虔诚,向神灵祈祷——请保佑我的哥哥,保佑他健康,保佑他平安,求您!求您!求您!